怕都怕死了,哪能真同霍仲亨翻臉。內閣已經放出話來,本省地盤奉上之餘,還請督軍大人賞臉入閣……老實說,這價碼比之我們這頭也不遜色。只是南邊海闊天空,什麼都是新的,由得你從頭來過;而回了北平,入了內閣,霍督軍就不是現在的霍督軍。霍氏在北平有頭有臉,人家元配雖沒了,兒子家眷卻是在的。沈小姐,敢問一句,您跟去北平打算屈身為妾,還是繼續做個不見天日的情婦?”
若有人問,被刀子割上一記再撒滿鹽粒是什麼滋味,那便是此刻的滋味了。
念卿低了頭笑,在這樣的時候仍有心情自嘲。偏偏顧青衣一張嘴似淬毒的匕首,生生要將人凌遲,“薄命憐卿甘作妾,沈念卿這名字果真要一語成讖麼?”
該回答她什麼?依著一副傲骨,冷冷反擊說,“天地之大,我自有乾乾淨淨的去處”;又或者說,“所謂名分,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這些話盤旋唇邊、心頭,是這樣想著,卻無法這樣說出口。對著一個同類,一個或許看穿了她肺腑的人,念卿說不出這般冠冕堂皇的話。
執子之手(3)
如何能再騙自己,若說不想跟著他,那是假的;再多自由,再廣闊的天地,沒有他都是徒然;若說什麼都不在乎,也是假的……劫後餘生風波定,戲文裡的英雄美人從此便可鴛鴦雙棲,不問紅塵,只留風流佳話在人間。可她呢,不見光的夜鶯被高懸在陽光底下,唱罷了,歌完了,是躲回金絲籠裡,還是振翅投向天空?
生死契闊容易,人間煙火難捱,相愛是兩個人的事,相守卻是另一回事。
“一朝恩盡紅顏老,你真的不為自己打算?”顧青衣語聲輕微,念慣戲文的人總帶著些嫵媚腔調,幽幽眼神更似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令念卿一時恍惚,疑是身在戲中。
可是她的戲,早已經唱完了。戲臺上的雲漪已經謝幕,往後活在世間的是沈念卿,真真切切活在這凡俗世間,識進退,知得失,做一個簡單女子。
“我沒什麼打算。”念卿笑得恬淡,臉龐逆著身後變幻光暈,悄斂了明媚容華,“顧小姐是有志向的人,我很佩服,多謝你替我設想周到。念卿孑然一身,去留無足掛齒,往後若有機緣,我們或可成為朋友。”顧青衣凝視她,惋惜之色溢於言表,“我本以為你是聰明人。”
念卿揚眉一笑,“我向來不是。”
一曲間歇,舞池裡人叢尚未散開,卻見顧青衣與沈念卿款款相攜而來,兩個女子或柔媚或清麗,一似庭花,一似秋月,映得滿堂華彩盡失顏色。
饒是如此奪目,卻只有那些個洋人和幾個留洋回來的新派小姐肯同她們寒暄說笑。風塵女攀上再高的枝頭也還是風塵女,仕紳夫人們是萬萬不屑於她們結交的。在場男士俱是城中頭面人物,再是神往也不敢在今日場合下流露殷勤。只有顧青衣的男伴陪在二人身邊,態度殷勤,風采煥然,時有妙語如珠引得佳人展頤。
稍停,舞曲又起,嚴氏公子朝念卿翩翩一欠身,含笑邀她共舞。念卿莞爾將手遞出,猝不及防卻被一人從身後接過。霍仲亨不知何時離開了眾人層層簇擁,已來到念卿身後,正目光溫潤地瞧著她,一點笑容若有若無浮現。他這副神色瞧在旁人眼裡只道是溫情款款,惟獨念卿暗自叫苦……霍仲亨笑著向嚴公子說聲抱歉,卻將念卿的手緊緊攥在掌心,不由分說攜了她步入舞池。
舞曲纏綿迴旋,念卿小心跟著他的步子,低頭等著被他責問。半晌未見動靜,他只是輕輕攬著她,舞步趨止流連,專注而沉默。她與顧青衣相見,他瞧在眼裡,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他一笑揭過,並不過問,彷彿只當是兩個女人的閨閣閒話。可見,他是真的信她了……念卿心中感動,悄然握緊了他的手,靜靜依偎在他臂彎,只覺四肢百骸都是綿軟。
“我說了不算,定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