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洲,講述后妃之德也,小姐乃閨閣千金,不可不牢記也…”
我嘴裡“嗯嗯啊啊”老老實實應著,眼前夫子的鬍鬚長長地晃得人眼睛發花,幾乎要晃得瞌睡了。
夏天的葡萄架下,明亮到透白的陽光一點一點細碎地從葉子間灑下來,滿地的圓的半圓的白影子,像一地未融的雪花。
夏日那樣長,那樣長,幾乎像要過不完了。蟬鳴聲一聲長似一聲,彷彿和白天的辰光較著勁,看要比誰更長更叫人厭倦。午睡醒來,腦子已經清醒了,眼睛卻總也不願意睜開。小軒窗下,有清脆的女兒家的低笑聲,一定是流朱和浣碧在鬥草玩兒,要不就是玢兒,又哄著小廝在捉蟋蟀玩兒、或是拼著七巧板。
哥哥不知怎麼進來了,笑著拿了一卷書敲我的腦袋,“還裝睡,瞧瞧我給你拿什麼好東西來了。”什麼好東西,不過是南北朝的一卷詩詞集。哥哥笑道:“夫子的課上得那樣古板,別說你一個女兒家,我也聽得瞌睡。這一卷宮詞得來不易,你好好看吧——只別叫娘知道,爹是疼你,可娘知道了,少不得一頓說教。”
於是如珍似寶地藏了起來,防著娘發現,睡前才偷偷看上一首兩首,讀得半懂,心意也痴了,彷彿口角噙香一般,日裡夜裡唸叨。早晨起來,流朱又拿我取笑:“小姐讀書讀得瘋魔了,昨兒個夜裡說夢話,說什麼‘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小姐認識洛陽的這位小姐麼?”
流朱,流朱,彷彿她的音容笑貌還在耳邊,還牙尖嘴利地與我說著那些俏皮話兒。她死得這樣冤枉,我只消稍稍一想,心頭又痛了起來。
是了,洛陽女兒名莫愁。是《莫愁歌》②裡的句子,那年歲裡,最愛的就是這首。
好不容易盼得眉莊到她外祖家歇夏了,忙忙拉了她來,好似得了寶貝似的,一句一句念給她聽:“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採桑南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鬱金蘇合香。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珊瑚掛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提履箱。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嫁與東家王。”
眉莊最把《女則》和《女訓》讀得爛熟於胸,詩詞一道,她總是不太關心。往往這個時候,她坐在窗下,一心一意縫著一扇繡屏,“五福捧壽”或是“玉堂如意”的圖案,大捧大捧燦若雲霞的絲線,映得她的臉越發端莊從容。她才十二歲,就已經修成了大家閨秀應有的沉靜的氣度風華。到底爹爹太縱著我,把我的性子寵得這樣驕矜。
她慢慢聽完了,衝我微微一笑,那一笑,似一潭碧綠清水中忽然綻放出一朵嫋嫋婷婷的白蓮,那種白如玉璧的光華,凌然在碧波之上,光灩無法可擋。
她放下針線,浣過手,道:“我聽得不甚明白,只覺得這莫愁的命真好。自己多才多藝,夫婿豪門貴子,十六一舉得子,自然在婆家立穩了地位,出入僕婢如雲,富貴非凡。”眉莊淺淺微笑:“有這樣的境遇,已是世間女子的最好歸宿。嬛兒,你我將來若有莫愁的境遇,也該不在有什麼奢望了。”
是啊,那個時候,閨閣裡所有的盼望,不過是能得一個有情郎,一世平安富貴就是了。
然而眉莊好看的眉頭輕輕蹙了起來,“我只是不明白,莫愁的際遇這樣好,她還有什麼不滿足。‘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嫁與東家王’,她實在不應有這樣的嘆息。”
莫愁,莫愁,我笑道:“莫愁嫁得富貴,可是通篇下來,卻不見說他夫婿如何英偉不凡,如何愛她敬她。若碰上一個不堪的夫婿,一個不愛自己的夫婿,哪怕擁有再多錦繡富貴,也不過是一個豪門中的寂寞女子罷了。生了兒子,擁有一個正室的名頭,又有什麼好過的?”
眉莊緩緩嘆息了一聲,道:“那也是。富貴也有富貴的無奈,總是各有各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