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時候,娘子是經歷過的,皇上有多麼重視子嗣,沒了肚子裡這個孩子,娘子真是連葬身之地也沒有了。”她的喉頭閃出一絲決絕的狠意,“所以,娘子現在在宮外,要讓皇上想起來要見娘子,將來要讓皇上時時刻刻惦記著要把娘子接回宮去,時時刻刻惦記著娘子和娘子腹中的孩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有一個皇上近身的人可以隨時提醒皇上。那個人——就是李長。而收買李長最好的辦法,不是金帛也不是利益。”
我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心下不禁漫起一點惶恐,原本是一點,但是隨著槿汐臉上那種悽清而無奈的笑意越來越深,我的惶恐也一點一點擴散地大了,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槿汐,你要做什麼…”
槿汐的手那樣涼,我的手是溫暖的,卻溫暖不了她的手。我恍惚記起從前在太后宮,太后抄佛經常用的那支毛筆是剛玉做成的筆桿,堅硬而光滑,冷意就那樣一點一點沁出來。冬日裡握著寫上片刻,就要取手爐來渥手取暖。槿汐嘴角漫起一點心酸的笑意,“內監是身子殘缺的人,不能娶妻生子是一輩子最大的苦楚,多少錢財也填埋不了。所以他們常常和宮女相好,叫做‘對食’①,就當聊勝於無,也算是安慰彼此的孤苦。”
我身上一個激靈,幾乎不敢置信。背心的冷汗涔涔冒出來,我大聲道:“槿汐,我不許你去為我做這樣的事。”
槿汐的身影那樣單薄,她淡淡道:“這是最好的打算了。奴婢雖然已經年近四十,但也算不得十分老。李長垂老之輩不喜年輕宮女,亦要個能幹的互為援引。何況奴婢與李長是同鄉,剛進宮時多受他照拂,多年相識,他也未必無意,奴婢願意盡力一試。”
我幾乎想也不想,就要拒絕,“槿汐,你跟著我已是受盡了旁人沒受過的辛苦,現下還要為了我…”我說不下去,更覺難以啟齒,只得道:“‘對食’是宮中常見的事,內監宮女私下相互照顧。只是他終究不是男子,你…”
槿汐緩緩撥開我的手,神色已經如常般鎮定了,她道:“這條路奴婢已經想的十分明白了,娘子再勸也是無用。槿汐身為奴婢,本是卑賤不得自由之身,如今就當求娘子給奴婢一個自己做主的機會吧。至於以後…不賭如何知道。萬一幸運,李長就是奴婢終身的依靠了。”
月色透過薄薄的窗紙映在槿汐臉上,她的容色白得幾乎如透明一般,一點血色也沒有。她緩緩站起身子,輕輕拂一拂裙上的灰塵,轉身向外走去。
我驚呼道:“槿汐,你去哪裡…”
槿汐轉身微微一笑:“李長在宮外有座外宅,奴婢知道在哪裡,也有把握能見到他。”
我清楚她這一去意味著什麼,苦勸道:“槿汐,你實在不必這樣為我。咱們總還有別的法子,是不是?”
槿汐只是一味淺淺的笑,“娘子回宮本就對李長無害,若得寵,更是對他有益,再加上奴婢,娘子放心就是了。”她撥開我拉著她的手,輕輕道:“娘子說自己是一己之身,沒有什麼不可拋棄。那麼奴婢早就是一己之身,更沒有什麼可以害怕。”
她再不理會我,慢慢走到屋外。月色如慘白的一張圓臉,幽幽四散著幽暗慘淡的光芒。屋外群山如無數鬼魅怪異地聳著的肩,讓人心下悽惶不已。
我第一次發現,槿汐平和溫順的面容下有那麼深刻的憂傷與哀慼。她緩緩離去,一步步走得極穩當,黯淡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又細又長。那麼漆黑的影子,牢牢刻在了我心上。
註釋:
①對食:原義是搭夥共食。指宮女與宮女之間,或太監與宮女之間結為“夫婦”,搭夥共食。
第二章 憂來思君不敢忘
長夜,就在這樣的焦灼與無奈中度過。槿汐在天明時分歸來,她的神色蒼白,一點笑容彷彿是塵埃裡開出來的沾染著風塵的花朵,輕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