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什麼,情緒一好反而叫人害怕,怕他自己戳穿了
自己的把戲。
他說:耳朵,你給我燒點兒馬尾巴灰兒去'
我照他的話做了。
他的小藥鍋咕嘟咕嘟直響。
滿屋子的燎毛味兒。
他有滋有味兒地喝他的臭湯口
老人家越來越像個孩子。
他問我你看見什麼了,聽見什麼了,外面有什麼有意思的
事情沒有,我說了藍巾會造反的事。
他說:他們找死呢。
又說:再怎麼折騰,也是皇帝指甲蓋裡的臭蟲。不捏你則
罷,捏你就捏你個破j
我又說了火柴公社的事。
他說:玩兒吧,有玩兒夠的那一天。
他說得很平靜,骨子裡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他情緒好的
日子,人很豁達,好像既然已經死而復生,就什麼都不在話下
了。我還是更喜歡他怕死的樣子。
你只用可憐他就可以了。
3月17日錄
機器一直有問題,刨不出成形的木頭卷兒。大路說是木頭
的毛病,二少爺說是機器的毛病。倆人起初還隔著機器頂嘴,後
來誰也不說話了。大路把機器拆散,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地擦。他
不讓別人動手。我動手他也不讓。少奶奶動手時,他想說什麼
沒說出來。少奶奶藕一樣的白胳膊很快沾滿了油,但她乾得很
認真,這樣一來問題顯得更嚴重了。還是不行。機器裝好之後,
突突一轉,飛出來的還是碎片。大路再把機器拆散,不緊不慢
的,他看著少奶奶的時候,眼神兒裡有一個意思:他沒有辦法
了,他只有把自己也當個零件裝上去了。
少奶奶擦零件像繡花一樣仔細。她不像男人們那樣愁眉苦
臉,她手上幹著活,還忘不了盼咐五鈴兒給大家斟水,讓我給
路先生和二少爺扇扇子。我看出她操心的不是機器,她操心的
是他丈夫。
二少爺眼看要垮了。
他給公社的人放了假,自己像個鬼魂在木頭堆裡轉。試機
器的時候,機器還沒動,他的臉先白了,當著別人的面往院子
外面躲。機器一停,他隔好長時間才露面,看臉色好像剛從棺
材裡爬出來。
他還自己跟自己嘟嚷什麼。
嚇得別人不敢跟他說話。
少奶奶說:耳朵,你耳朵會動,動一個讓我們看看。光漢,
快看耳朵。
我明白少奶奶的意思。我使出最大的本事,讓兩隻耳朵前
後動,然後讓一隻耳朵動,再讓另一隻耳朵動。少奶奶快活地
大笑,只有五鈴兒跟著她笑。路先生連頭都不抬。二少爺看著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早就不動了,他還盯著看。他說;我沒想
到。
他說:我一點兒也沒想到。
他指的是別的事。
這一下少奶奶也不笑了。
我讓耳朵跳舞她也不會笑了。
她本來就不想笑。
二少爺恍恍惚惚,整天縮著脖子,好像等著老天掉下來砸
他。他在路上走著走著,會突然朝旁邊一蹦,不知道是繞開地
上的螞蟻還是躲一隻看不見的拳頭。少奶奶很著急,沒顯在臉
上,都顯在眼睛裡邊。除了著急,她還有點兒害怕。她可能害
怕生出自己料不到的事情。
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