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儀望的目光落在收拾整齊的棋桌上:“殿下會下棋麼?”
“會。”謝蘭胥大言不慚道。
“若是不急,便和下官手談一局吧。”
棋桌和棋子都是現成的,荔知為兩人擺好棋簍,棋局便正式開始了。
謝蘭胥以往和荔知的手談中都是執黑子,這一次,黑子被錢儀望搶先拿走。
一黑一白先後落定。
荔知坐在謝蘭胥身旁,旁觀著整個棋局的走勢。
“殿下以為,下官為什麼會投奔敬王?”
“深入敵後?”
錢儀望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眼角的皺紋在他苦澀的笑容裡就像是如何努力也翻不過去的丘壑。
“那是太子贈我的一條生路……”
他垂下眼,難以剋制聲音的顫抖。
“太子被斬於菜市口的一年前,他就已經知道,自己將不久人世了。”
荔知按下心中詫異,微皺眉頭,仔細聽著錢儀望的話。
“那時,皇帝對太子的針對和敵意已經昭然若揭,太子的心腹,包括下官在內,都竭力勸說太子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所謂的後路,也就是做好最壞的打算,提前招兵買馬,早做起義的準備。
“……太子拒絕了我們。”錢儀望難掩痛苦神色,彷彿又回到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他說,國庫空虛,萬民清貧,一切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大燕一旦掀起戰事,受苦的只會是百姓。”
他和太子相識多年,不單只是主從的關係。
他們還是伴讀與皇子的關係,摯友的關係,知己的關係。
早在當今皇帝一意孤行改朝換代的時候,太子就因勸阻父親無果,立下毒誓,此後餘生為天下,為黎民,為萬物,唯獨不為自己而活。”
荔知不由看向謝蘭胥。
很多時候,她覺得奇怪,像謝蘭胥這般睚眥必報之人,竟然對一個將自己視為邪祟,命人在他身上刺滿退魔咒的人沒有恨意。
每次提起廢太子,謝蘭胥的神情都是平靜的。
他的口吻,像是在敘述一個事不關己的人的故事。
此刻面對對廢太子尊崇至極的錢儀望,謝蘭胥依然沒有表現出抗拒,他平靜而認真地傾聽著錢儀望的話,彷彿對他所說,都無比認同。
廢太子或許不是一個好父親,但毫無疑問,他就像百姓夢想中的那種仁皇。
如果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他,那麼一切恐怕都不一樣了。
“太子已決意向死而生,便遣散幕僚,令眾人各自離去。唯有我……太子說,我與他牽連過深,怕在他死後,皇帝清算到我頭上,便想了一個法子,製造了我們割袍斷義的假象,將我送至敬王身邊。”
“那時敬王還沒有賢王之名,不過是稍有名頭的一字王之一。太子卻早有遠見,對我說,在他死後,皇帝一定會扶持兩個皇子上位,一個為了制衡,一個為了繼位。其中起制衡作用的,很大可能是機靈又善隱忍的三弟。”
“一切都如太子所說。”錢儀望說。
“太子死後,皇帝重用敬王,又大力扶持鳳王。當初支援太子的一干人都遭到清算,唯有我,因為棲身在敬王枝下逃過一劫。”
“我雖苟且偷生,但我心中認定的追隨之人,從始至終只有太子一人。”
“你是太子僅剩的血脈,我不能坐視不管。”錢儀望說,“在你發配鳴月塔的路上,我買通了山賊,想要將你秘密運送到安全的地方。然而敬王一派插手,派軍隊剿滅了山寨,好在你自己逃脫了追殺。”
謝蘭胥和荔知對視了一眼,都想到了枯萎的荷花池下的那一個吻。
那是他們的開始。
至少對謝蘭胥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