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是睡得不深,睜開眸子,略抬起臉,瞧向緋顏,她兀自側睡在他的臂上,臂下,是明黃底子的雲紋騰龍枕,愈襯著一張蒼白的小臉上,沒有半分的血色,烏雲也似的長髮,只順著他的手臂洩滑下來,散垂著如墨玉流瀑,她尖尖的下頷,比再見時更是清減了幾分。
這幾日,雖她不說,他瞧得出, 總有一件事,是擾著她的。
尤其,在昨晚,他說出御駕親征四字後,更讓她心驚憂慮罷。
他的手臂有些發酸,低頭凝望著似乎依舊睡著的她。
懷中她的身子輕軟,鬢髮間有他熟悉的幽香,額髮下,她的眉色本就極淡,又未用螺子黛,此刻,更如籠著輕煙一般,惟纖細的手緊緊攥著薄毯的一角。
他的手墊在她的頸後,雖是極不舒坦的一個姿勢,此刻卻一動也不想動,僅願這樣下去,哪怕就這樣一夜,哪怕這一夜就是一世。
只有手上有她輕微的份量,他方能安然地睡去,而他也知道,這份安然,不會持續太長的時間。
或許今年的避暑未完,他就必須親征東郡。
到那時,不知道,和她是短暫相別,還是永久的——天人相隔。
天人相隔,這四字洇出他的心底,原來,他還是會怕。
他怕失去她,無論怎樣,這次的親征,他不能失敗,否則,於她,他知道,必是情難以堪。
壓下這個念頭,他輕輕地想將她的手放到薄毯下去,只一動,卻發現她睫毛輕輕揚起,如蝶的翼,露出深幽如水的眼波,她輕輕抬起螓首,欠過他的手臂:
“我還是睡枕上罷。”
淡淡地一句話,她徊轉眸華,看到,他的手果然是被她壓出了些許的痕子,定痠麻得緊吧。
“是我驚醒你了?”他並不掀回他的手,凝著她,隱約覺出,她的眉心,有一抹他不能忽略的調帳。
她搖了下螓首,道:
“不是。”
她眼波愈漸幽暗,唇角勉強浮起一縷笑意,瞧了一眼榻邊的蓮花更漏,低聲:
“快四更天了吧,一會子你還得上朝,再睡罷。”
說完她欠身,避開他的手臂 ,自往一邊的枕上睡去。
再過兩個時辰,隨著他上朝,她也該去長樂宮了。
如此想著,她再是睡不著的。
“嫿嫿,”他喚她,她輕輕應了一聲,他附在她的耳邊,道,“睡罷……”
他收回手臂,她聽得衣物窸窣聲起,她復睜開眸子,玄憶已穿好袍子,下得榻去。
“憶——”
她不明所裡,低喚他一聲,他回身,對她柔柔一笑:
“等我一下。”
她手支著頤,瞧見他一徑地下榻,將輕羅帳幔用雙燕金鈞略略束起,殿內的鮫燭映上來,更便如波光煙霞。轉過帳幔,直襯得斜倚在榻上的她,透出別樣的一種風姿。
他在榻前的御案上,鋪上宣紙筆蘸濃墨,抬起眼眸,見她眼露微訝,遂道:
“我還從未替你畫過像。”
只這一語,她記起曾在御書房瞧見的那副畫像,該也是他所畫,那副像上之人,是他的母后,那麼今晚——
心底最柔軟處驀然悸動,見他望向她的眼眸,恰是有柔情萬千,情深似海。
她略直了身子:
“噯——待我著好衫群 …”
這一語說得極輕,燕好之後,她未著寸縷,這般若讓他畫了去,豈非是不妥。
“不必,就這樣…”
他阻住她,眼前的伊人,燭火灩灩之下,眸華顧盼流光,直如秋水靜潭,叫人沉溺其間不能自撥,再也移不開眼光去。
譬如他的母后,他也是在十五歲那年,憑著記憶裡的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