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他是信口而來,但是它的重要的情節就在這個上面。這個玉本身既是他的一個繫命符,又是他的原形。他原來就是一塊石頭,石頭變成一塊玉。有時候有一些隨隨便便地描寫,它給你一種非現實的感覺,這種非現實的感覺有時候讓你毛骨悚然。很少有人評論這一段,但是我每看這一段我都毛骨悚然,就是劉姥姥二進大觀園。那一章的題目,第39回,那一回的題目叫做“村姥姥信口開河,情哥哥偏尋根問底”,這個劉姥姥就講吓著大雪,突然聽見我放的柴火在那兒,嘩啦嘩啦地響。我想這麼早的天,剛剛微明,天色微明,誰在偷我的柴火了。說我看誰來偷我的柴火了,我一看一個小女孩,一個很漂亮的十幾歲的小女孩。她一說是一個小女孩,這個賈寶玉一下子就來神了。可是就說到這個的時候呢,一陣聲音,一問,說走了水了,失火了。別講了,不要再講這個故事了。說你看一講柴火這都失火了,於是劉姥姥就又信口開河講別的故事。
這段描寫我到現在為止,我沒看到任何人分析這段描寫,可是這段描寫我看到這兒,我始終有一種恐怖感。賈母很重視這件事,雖然別人說不要驚動了老太太,那個火沒著起來。這帶有預演的性質,因為後來它著起來了。但是賈母說趕緊到火神廟裡頭去燒香吧,去祭奠吧,賈母也很恐懼。然後底下劉姥姥又胡纂別的事情,和剛才講的事情簡直分不開了。但是賈寶玉呢聽到一個女孩來拿柴火他就感興趣,他窮追不捨。他就又去追問這個劉姥姥,這個女孩是誰?劉姥姥說這個女孩叫茗玉。這就絕了,這劉姥姥文化很低的,很糙的一個人。她怎麼一下子給起出個名字來叫茗玉。這茗玉很雅啊,而且很神妙啊,模糊處理,大寫意。那麼她這個時候說茗玉和她在沒有著火,沒有走水,它裡頭叫走水,沒有走水以前她要講的故事是不是一個故事,沒有人知道。因為她正在講那個故事的時候,說不許說了。這樣一種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是不可思議的。它究竟有什麼含義?沒有什麼含義。類似的問題還多得很,這種荒唐呢,既是小說形式本身它的社會地位,它的沒有地位所決定的。又是這個小說裡面的內容,這些情節鏈條上的不銜接,或者作者獨特的用心不被理解所造成的。所以你覺得它是一個荒唐言。
當然最大的荒唐呢,還是人生的荒唐。它這裡頭所要描寫的,我說它達到的極限。中國人是不喜歡想這些問題的,就是說所謂好、了、空、無,所謂生、老、病、死,這個問題所有的人都面對這個問題。你從你出生的第一天起,你就面對一個問題,就是你是會死亡的。生命的過程就是一個走向死亡的過程,通向死亡的過程。只有在一種情況下你不會死,就是你沒活。你沒有這條命你當然就不會死。你本來就是一塊石頭,中國的習慣不談這個。孔夫子說未知生安知死,這個也是一個很健康的態度。你沒事坐到這兒研究,死後怎麼樣;二百年以後怎麼樣;兩千年以後怎麼樣;二百萬年以後怎麼樣;兩億年以後怎麼樣?你想多了你會想瘋的。所以這是人生的所謂無常這個觀念,人生的無常。它裡頭的《好了歌》它講的就是這個意思。你現在雖然是青春年少,但你再過幾十年你就老了。你現在雖然非常富有,但是你中間出了個什麼事,你一下子變成了赤貧了。所以他什麼東西都不相信,這是一種荒唐。
第二種荒唐,對於曹雪芹來說非常重要的是家庭的這種親情的荒唐。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的荒唐。中國人是最重視家庭的,中國人最欣賞的就是一個一戶大家庭,父慈子孝,兄弟也是團結,情如手足,就這樣的。但實際上家庭裡頭又是充滿了各種的虛偽。就是一個家裡頭你騙我我騙你,這個東西也是一種荒唐。特別是這樣一個大家庭,除了親情的荒唐以外,還有一個家道的荒唐。這個家道由盛而衰,到最後是徹底完蛋,徹底毀滅,這也是一種荒唐。所以這裡頭呢,就是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