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織就的雨簾,一切似乎變得模糊起來,只有那泛著金光的珍珠,流動著、擁擠著、一起向我的腦袋撞來……
兒子一夜間就長大了,已經長成了夠能與他的父親一起承受磨難的男子漢。
一個男子漢,一個還不到兩歲半的大男子漢!幾天的工夫,他竟然懂得安慰爸爸的心了。一句咿咿呀呀的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懂的話,此時此刻,飄進我的耳中,竟讓我產生了刻骨銘心的痛。我明白,這是你對爸爸愛的傾訴。一份神聖的愛!一份讓我難以承受的愛!兒子,你的懂事,讓我揪心,讓我心碎。不該啊,真的不該,你不該在這風雨之夜,與外祖母、與父親一起承受這起飛來的橫禍,此刻的你,你應該聽著悠揚輕柔的童謠,甜甜地睡在媽媽的懷裡啊。
我應該,我應該跑向前,把你摟在懷裡,用父親高大的身軀為你遮風擋雨。可我,此刻的我,嗓子裡堵著,鼻子裡酸著,心口裡痛著,雙腳木木地卻難以邁出一步,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我,我只有用我的心氣,頂著我的頭,不能低下,也決不能低下,睜大了雙眼,就是目送也要把你送回那個安安全全的家。
你是應該安安全全地睡在媽媽的懷抱裡。不是嗎?在這之前,你還從來沒有離開過媽媽。白天你見來家的陌生人,還要哭個不停,更何況晚上要你一人睡在外婆家呢?可她,你的媽媽,她……她竟遠離了我們!她真的不該啊。也許她有太多的無奈,太多的無奈令她只能選擇了離去。我相信,此刻的她心裡也正在滴血。遠離她的老母親,遠離她的嬌兒,遠離她的愛她的丈夫。
是的,她會心痛的,我相信,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一定是位好母親,一位好妻子,一位好女兒。
出差歸來的我,才離開三天的家,卻像是換了人間。兒子驚恐著、蹣跚著、哭喊著,正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推門、開門、媽媽……媽媽……
猛然間,這個家真大,大得令我父子倆像是置身在浩瀚的星際中,一時竟無著無落;這個家真小,小得竟要把我擠碎,連喘出的氣都容不下,硬要擠回我孤苦無助的胸中……
一週過去了,我卻像是走過了漫長的一生。我只想一個人躲在僻靜的一角,大哭一場,心底裡祈盼著、祈盼著:這只是一個夢,一個惡夢!當黎明的第一縷曙光衝破黑暗灑向大地時,惡魔將不再纏繞。我又能興致勃勃地走出溫馨的家門上班去了。
“爸爸上班,寶寶不想媽媽。”
兒子一雙大眼大睜著,滿臉是淚,但他沒有哭!宛若那晚風雨中昂著頭的父親。他咿咿呀呀的呼喚,以他特有的方式跟我再見。小小的人兒,臉蛋又瘦了一圈。兒子啊,你該跟我鬧,你該跟我哭,你有權力要媽媽,你的淚花裡分明全是媽媽、是爸爸,是再也不要離開的父母。可你大睜著眼,把流到嘴裡的淚水嚥下去,跟我說的是:再見。這麼簡單的兩個字,你抽噎的整個小小的身子都在晃動,你說的竟是這麼的艱難,你竟然沒有哭。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一個連說話還要翻譯的孩子;一個堅強的男子漢!
是的,我應該直面現實,勇敢地站起來,把她找回來。不管她迷失在何方,也不管我將付出多少,一定要把迷失中的她找回。也許,人是一個複雜的集合體,複雜的令人無法琢磨,但只要有愛,人又是簡單的,簡單的透著明兒,是透著明兒的一顆鑽石——清清亮亮,無瑕無疵。確實,我應該相信,世道不管怎樣變化,人間最珍貴的依然是愛,是友情,是愛情,是親情。她是博大的,她是無私的,她也是永恆的。
注:2003年的夏天,作為一名記者的我,瞭解到了一個不幸的家庭。那無辜又無助的父子,尤其是孩子的驚恐的眼睛,一直令我不得忘懷。正義感令我為其奔走,一天天,一月月,官場,那不能明人的陰暗面,早已蓋過了《復活》中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