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怒意攜手而來的,是愧疚。
懷獻太子對宮人並不體恤,幾十板子一賞,十有八九,這人就得從東宮中拖出去。哪怕是聖人,對這些事也是不關注的,畢竟懷獻太子不是打殺宮人,只是很普通的懲戒。對方之所以被拖,也只是打完板子後往往會高熱,不能過了病氣給貴人。若是這等小事都要管,宮中的妃嬪少說得有七成因此受罰,哪裡管得過來?
匡敏身為內侍監,東宮又是極為重要的地方,遞補過來的人自然要經他的眼。他還有好大一幫乾兒子幹孫子,多得是上著趕著為他鞍前馬後的內侍,只要盡心盡力,篩選足夠清白的內侍也不是難事。但打紀嵐被穆家人誣陷,幾近身敗名裂,雖聖人力保,只是貶謫了他,他卻抑鬱而死後,匡敏便有了心結,連帶著對東宮的打理也不怎麼上心。明知妃嬪和諸王一有辦法就要從懷獻太子身上狠狠咬一口,匡敏也沒了昔日鞠躬盡瘁的熱枕——他真正效忠得唯有聖人,對穆皇后和太子盡心也不過是愛屋及烏,出了這種事,他不出手害懷獻太子已經是拼盡全力剋制了,再要他嘔心瀝血無異於異想天開。今日被「真相」一激,匡敏對魏王憤恨非常的同時,也對懷獻太子,不,應該是對聖人生出極深的愧疚。
目送匡敏離開後,秦琬和裴熙也離了莊子,在裴熙的帶領下,兩人來到五里外的另一處宅院,裴熙方道:「這是我的私產,方才那處也是。」
「經營了挺久嘛!」秦琬奇道,「看樣子,你是早有準備啊!」
裴熙轉了轉茶杯,笑道:「成日被父親毒打的小可憐,自然需要幾處遮風避雨的地方。」
秦琬沒心思與他唱作念打,只見她嘆了一聲,有些惆悵:「你說,匡敏會不會去查?」
「當然,他若只聽信你的一面之詞,也就不是匡敏了。」裴熙淡淡道,「即便他心裡已經徹底相信了你說的話,也是一樣。」
「我只是——」秦琬搖了搖頭,心緒有些複雜,「魏王敢讓那些太醫作偽證,定是將他們全拿捏住的了。道家斬赤龍的丹藥雖然昂貴、稀少,卻也不是看不出來的,何況這藥……壓根做不到無聲無息,十個人服下去,倒有九個身子受了重創,卻沒能成功斷乾淨的。」
裴熙冷笑道:「這便是他們疏忽的地方了。長子嫡孫何等重要,鄧凝的身子明明極好,他們卻硬要太醫說鄧凝子嗣艱難,太醫們豈能不多想?不準髮妻生孩子,對妾室殷勤備至,誰見了不心寒?換做是你,這等時候,你卻診出了紀清露不能有孕,你敢說麼?」遇到這種事,十個人有九個人要想到奪嫡上,太醫本就見多了事,會開太平方,管得住自己的嘴才是主要的,誰敢為了區區一個妾室炫耀自己的醫術,壞了魏王的好事?哪怕他們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節,也不敢說出真相啊!還是那句話,紀清露的身份無人知曉,在外人看來,她就是一個媵妾,她能做的事情,別的女人也能做,沒任何特殊的地方。
越複雜的計謀,牽扯到的人就越多;牽扯到的人越多,不在掌控之內的變數就越多。別說這些太醫了,紀清露的生死榮辱難道不與秦宵息息相關?秦琬可不信紀清露察覺不到身體的變化,但她卻選擇了隱瞞,為什麼?若是旁人,秦琬只會想到對方不想失去榮華富貴,換做紀清露……只怕紀清露猜到了什麼,從而不想讓嫡親的妹妹們與她一樣受苦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內監手段
自打見了匡敏後,秦琬感觸極深:「我早就懷疑紀清露背後的人來自宮中,卻沒想到會是他。」
匡敏對聖人的忠心毋庸置疑,即便聖人讓他自盡,他也會二話不說,拔劍自刎,誰能想到竟會有這麼一出?
話又說回來,常青對魏王何嘗不是忠心耿耿,為魏王的大業做盡傷天害理之事?但魏王的心胸氣度,膽略見識,又豈能與聖人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