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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一個光頭,還有一個女的,屁股大。我媽讓我和我妹去見他們,告訴他們說我媽不在。兩男一女,三副眼鏡,一共十二隻眼睛,白的是鞏膜,黑的是虹膜,深不見底的是瞳仁,光照進去就出不來,我想象中的黑洞就是這個模樣。他們和我,和木槿大眼瞪小眼。我和木槿當時都不近視,不戴眼鏡,一共只有四隻眼睛,眼睛也沒他們深邃,我們很快敗下陣來,然後,我們哭了。男人永遠不會照顧小孩兒,像熱鍋上的螞蟻,手足無措,彷彿秋天的麥子遇到了收割機,坐著等死。女人從包裡拿出二十塊錢讓我們買糖吃去,我才破涕為笑,帶著還在哭的木槿屁顛屁顛地去街口鐵皮門的小賣部吃“人參果”。兩男一女沒見到我媽,灰著臉走了。

第二次我媽帶木槿出門剪頭髮,剛關上門就被絡腮鬍子碰上,鬍子跟她說了一堆話,我不在旁邊,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後來,我媽往地上一躺,裝作暈倒,鬍子只好跑到街上找公用電話打120,等救護車到的時候,我媽已經到理髮店了。

最後一次是校長親自來我家,他和我媽說了很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動情的是“你兩孩子來上課,我給他們排到最好的班裡。”曉理的是“國家規定按戶口上小學,不去就是違法。”我媽也跟他說了很多,後來她反反覆覆跟我提過一千二百三十二次,我還是記不得她具體說了什麼,但是中心思想我知道,“我家兩孩子已經讀紫霞街小學了。”

我媽常說男不看紅樓,女不看三國,我不信,我總覺得她讀過三國,不僅是三國,還有《三十六計》、《孫子兵法》、《論持久戰》。等我認識一千個字的時候,我翻開《孫子兵法》,卻一句話都不懂,於是在我心中,我媽是家裡最有知識的人。

蕪荑確實被他們改變了。他開始熱衷於毛片,黃色小說,還有腦補隔壁班小輝洗澡的樣子。蕪荑睡在東邊靠窗的上鋪,這套鐵床不穩當,我們睡著的時候,它會咿呀作響。有一天夜裡我起床上廁所,我聽到蕪荑在喘息,床搖個不停,然後一團衛生紙扔了下來,結結實實地砸在垃圾桶的旁邊。

“你怎麼了?”我問。

“啊?”蕪荑明顯被我嚇著了,“感冒,感冒。”

蕪荑個兒矮,腿短,腰粗,肚肥,胸大,臉有肉,靦腆,內向,串門只是在別人宿舍坐著,不說話,看別人玩遊戲、看電視、打牌,別人從不拿他當回事,因為誰也不認識他。這不能怪那些同學,因為蕪荑從來沒有自我介紹。

坐在車裡,他撓腋下,抓胸脯,搔屁股,掏褲襠,油和汗混在他的指甲裡形成芝麻糊一般的漬泥兒。車裡沒有水龍頭洗手,他不在乎,反正他平時也不洗手。他從書包裡掏出一大袋樂事薯片,酸奶味兒的,三十厘米開外就能聞著一股發了酵的酸味。直到一年後我第一次吃那味道的薯片時我才知道,薯片的酸味很小,聞得一點也不清晰。他從不喝水,只喝可樂,而且是可口可樂,375毫升,一瓶三塊五,他一天至少三瓶,早中晚各一瓶,比吃藥還要規律,偶爾渴的厲害,就再加一瓶,不行,就加兩瓶。

“遠志,你說,我們到這學校來是幹嘛的啊?”蕪荑遞了一片薯片給我,眼裡充滿了困惑以及失望,手裡充滿了細菌和蟲卵。

我沒敢接過薯片。

“我也不知道。”我說,“我本來是打算當醫生的,可是這年頭醫生不好當。醫生最好的年代是赤松爸媽那個年代,我們晚生了二三十年,沒趕上。”

“哎。”蕪荑晃噠腦袋,又厚又紅的大嘴唇上下翻動,“早知道我就不來這學校了,沒意思。學的都是幾十年前,幾千年前的東西,學完了,也治不了病,救不了人。”

“你試過?”

“試過!我小姨,子宮脫垂,整天沒力氣,坐哪兒都犯困,吃啥都沒味兒,小腹墜脹,小便時候都害怕子宮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