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纏著他不停地問東問西,親暱地撒嬌。
星德師父也算是得道高僧,三年前開始在附近的蓮花山隱居,一年只下一次山,購買少許的物資,他隱居的地方非常難尋,基本上沒有山路,自己種菜,一天只吃一頓,大多數時間打坐、參佛,很少有人去拜訪他。
無鸞笑而不答,只是拍拍她的頭,兩個人進了廊下,無鸞脫下身上的蓑衣斗笠,露出一張光風霽月的臉——不知是不是因為出家人少慾念的緣故,歲月在他身上並沒有留下多少斧鑿之氣,他依然如渺渺記憶中一般溫潤翩然,只是愈加脫俗,不食人間煙火。
渺渺的心裡只覺得無限歡喜,望著無鸞,一如小時候那般憧憬眷戀。
雨漸漸停了,天邊射出一條光芒,慢慢地灑落山尖,鋪陳而來,一時,溼漉漉的青山竹林屋簷,彷彿傾倒一筐金屑,遠處暴漲的山溪身姿靈活,婀娜柔媚。
無鸞望著天邊笑起來,“看,天晴了。”回過頭看向渺渺,眼裡總帶著一抹輕柔的悲憫和慈和,“你來了,真是好極了,天晴了,今夜的曇花該開了,你來同我一起賞花。”
渺渺點頭應允。
晚上,月光清朗,即使不點燈,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無鸞未出家前是大家公子,知名學者,真正學貫中古今、博古通今、文理兼修的大家,出家之後,很多東西都慢慢放下,只有喝茶和種花,卻一直保持至今。無鸞的蒔花之術不亞於他的學識,他甚至能控制花開的時間,只是他一向講究順應自然,對於花草樹木,細心愛護,卻從不扭轉其自然天性——
他算準曇花開的時間,匆匆從三個山頭外的普天寺冒雨趕回來。
曇花,潔白無垢的花,生命之花——這真是一種徹底的時間藝術,在絲幃的開闔間即生也即死。它的每一秒都在動——
“看,花開了。”無鸞的聲音在夜色中彷彿清風拂面,撥雲見月,帶著淡淡的喜悅。
一瞬間,渺渺的心靜極了,看著眼前的花,在夜幕下悄悄地、匆匆地開放了,瞬間輝煌,一時燦爛,盡美方謝,心口滿漲——這樣的怒放,以漫長的沉默為代價,縱然寂寞一季也要贏得一個透徹的美,哪管最終落葉殘英,而無怨無悔。
渺渺有些看痴了,一旁的無鸞卻微微一笑,道,“渺渺,不要遺憾。誕生和死亡本就是一樣的,綻放和凋零都是一種美。世上有許多事,在它該來的時候就會來,在它該走的時候就會走,人也一樣,花開花落——我們握拳而來,撒手而去,先是一件件索取,後又一件件疏散。春來,捧一樹綠葉,春去,還一身自在。唯心而已。渺渺,守住自己的心,依心而行。”他的聲音一直都不疾不徐,一如小時候對渺渺的教導,讓你不由自主地折服他,聽從他,跟隨他。
無鸞說完,忽然問渺渺:“渺渺,你的藥師佛還在嗎?”
渺渺一愣,點點頭,“在的。”說著,急忙去取掛在脖子上的紅玉,無鸞卻阻止了他,微笑著摸摸她的頭,“渺渺,好好做自己。”
說完,竟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寬大的僧袍在行走間彷彿拘瞞了月光和花香,對任何事情來之不驚,去之無戀,來去泰然——這一直都是她記憶中的無鸞。
山上的日子簡樸,渺渺也不怎麼打扮自己,一身寬鬆的舊衣,雙手插著衣兜,慢吞吞地從這廊轉到那廊,雨後的山裡,有一種新翻泥土的清香,清透入肺,渺渺一邊舒服地呼吸著,一邊抬著頭,望著寺院裡枝繁葉茂的香樟,前院傳來一片嘈雜聲,讓渺渺有些詫異——寺院裡一向清淨慣了,這又不是什麼佛教重大節日,怎麼會這麼吵?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渺渺慢悠悠地轉到前院,一眼就看見寺裡的和尚很多都圍在正殿門口,對著裡面指指點點,臉色很古怪,不知道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