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父親,經常沉浸在對老戰友的懷念與回憶中。
大約是1977年的5月上旬,任弼時叔叔的兒子任遠遠來到我家,說要送給聶伯伯一件禮物。我帶他來到父親的辦公室兼會客室,遠遠拿出他親手製作的禮物——一個檯燈,遞給父親。上面寫著兩行字:“為革命的先鋒、英雄、功臣——敬愛的聶榮臻元帥制。你的戰士任遠遠。”
父親很高興地接過這個檯燈,誇獎了遠遠幾句。他告訴遠遠,同時也告訴我,1936年10月,任弼時和賀龍率紅二方面軍到達陝北後,任叔叔曾送給他一臺照相機,那時候父親特別喜歡拍照,他拿著任叔叔送的相機,拍了不少照片,他於1937年6月拍下的一張紅一軍團幫助群眾夏收的照片,解放後被軍事博物館收藏了,他曾在那張照片背後寫下過一段話:“我們是人民的紅軍,準備一切犧牲,為著中華民族的獨立自由而鬥爭!我們是工農的兒子,應該隨時隨地給工農勞苦群眾以實際的利益和幫助。”
遠遠製作的這個檯燈很粗糙,但當時誰也沒想到,父親會一直使用到去世。他用了整整15年。他去世的那天晚上,不少中央領導來到他的臥室,有人注意到了這個手工製作的小檯燈。也許父親出於艱苦樸素的原因,一直不願換新的,但是,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原因。買個新臺燈需要不了多少錢。父親主要是出於對老戰友任弼時深深的懷念之情,這才是他的本意。父親說過,任弼時叔叔去世的時候,才46歲,是新中國成立後,最早去世的高階領導人,還說他很有才華,很有智慧,對黨無比忠誠,死這麼早太可惜了,可以說沒享過一天福,他非常懷念他。
在父親的晚年,隨著老戰友一個一個過世,他一次次地沉浸在悲痛的漩渦裡。
1986年秋天,劉伯承元帥到了彌留之際。父親心情沉重,前去看望他。八一南昌起義時,父親就和劉伯伯有過合作,他們兩個四川老鄉很談得來,劉伯伯精深的軍事造詣令父親欽佩,劉伯伯寬厚的兄長風度,更是給父親留下了終生不忘的印象。在白色恐怖的上海,他們一起戰鬥,長征途中,他們一起過烏江,一起過彝族區,一起指揮17勇士強渡大渡河,雨中一起登上瀘定橋,都成為他們一生中光彩奪目的瞬間。
建國前後,父親在總參,劉伯伯在大西南,不久又到南京辦軍事學院,他來北京時,有時就住我家。我家後面有一個古建築,名為“吉安所”,據考證,是明代司禮監辦公的地方,到了清代,嬪妃死後,用於停靈治喪。解放後,父親任代總長時,他的辦公室主任安東就在裡面辦公,劉伯伯來京,也在那裡面住過。
吉安所冬暖夏涼,適宜居住。由於它歷史悠久,比較獨特,還曾鬧過笑話。有一年###的夫人李伯釗看上了這個地方,帶著個女秘書來這兒寫作。白天她寫作,晚上回家住,女秘書晚上留住。幾天後,當那位年輕女秘書得知吉安所是個什麼地方後,臉都嚇白了,說是難怪晚上老覺得有響聲,搞不好就是鬧鬼。嚇得她再也不敢住裡面了。
劉伯伯他們卻不怕這個。父親的老秘書範濟生對我說,這些老帥打了一輩子仗,什麼樣的死人沒見過,還怕這個?有一次,劉伯伯住這裡,晚飯後,父親和他以及安東、範濟生等人在吉安所廊沿下聊天,劉伯伯講到,1948年淮海戰役之前,有天晚上宿營,天很晚了,他帶幾個參謀和警衛員睡在一個村裡,第二天天亮,聽老百姓反映說當兵的搶東西,他一聽就冒火,趕去處理,過去一看,傻眼了,原來是國民黨兵在搶老百姓的東西,原來夜裡他們和國民黨兵睡在一個村裡了!
劉伯伯說:“我一招手,幾個人騎上馬就跑了。”
父親平常是不開玩笑的,這次卻忍不住說:“老兄,幸虧你那隻眼睛還好,要不就當俘虜了!”
眾人聽了,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