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白天黑夜,風裡雨裡,他不能不聽差遣,但心裡不舒坦,也就作不來慢喊急到,有時還不免出現急喊慢到的情形。上回,小鎮的彩門數目少,架勢小,裝飾沒氣概,在大檢查大評比中落了後,於是鎮政府決定要在門前扎出個“衛星彩門”來。當時,天正下著瓢潑似的大雨,抽調的幾十個人由姜信和指揮著上山砍樹、拖竹、折松枝去了,只有張仁茂留在現場開竹剖篾。龔淑瑤很重視這事,也親臨現場督戰。她戴著個斗笠站在雨地裡,設想著這彩門該如何搭才能出色,見張仁茂坐在廊簷下低頭剖篾,便招呼他:“仁茂伯,你過來看看——”張仁茂抬起頭來望了一眼,見龔淑瑤正掉頭與一個過路的幹部說起了彩門的事,便沒去答理她,又低頭忙手上的活計了,那幹部一走,龔淑瑤再次朝張仁茂喊:“仁茂伯,我讓你來,你就過來看看呀!”張仁茂仍未起身:“你讓我看什麼?我看這天色早著呢!”一聽這話,龔淑瑤感到張仁茂是怪她少了點客氣,便帶笑走過去:“我說伯呀,搭彩門的事,您是行家,就學個老黃忠吧,大家都躍進了,您能不躍進?”她還讓張仁茂負責技術指導,說這是給幹部家屬帶個頭,也是為張部長爭光。張仁茂見鎮長說話的態度熱乎了,在推卻之間帶出句玩笑話:“嗨,什麼躍進呢,一隻老蛤蟆還能躍到哪兒去?再一躍就會躍進到墳墓裡去了!”龔淑瑤聽了一頓,但只說:“伯,您說笑得遠了,幸虧只讓我聽到,要不,可麻煩呢!”
張仁茂早沒有了按捺不住的豪氣。他那話的意思不過是說他自己這“老蛤蟆”快進墳墓了,如果不是有意曲解也扯不上咒罵大躍進,幾個月過去,龔淑瑤並沒有生出什麼事來,前不久,在一次佈置迎接檢查的幹部會上,她卻突然放出了這樣的話:“誰擋著任務完不成就搬誰的石頭,你們下面有人敢不聽使喚,就拉出來批鬥!有我在,不管是什麼人,哪怕是部長省長的祖宗也無例外!”這講話的腔板腔調是從上面學來的,而特別提到部長的祖宗(省長祖宗作陪)卻是龔淑瑤的意思。吳國芬聽了,想,真是有誰反映了伯父的什麼情況麼?伯對許多事不情願,不積極,可伯怎麼也不會拿侄子的頭銜去壓別人的,龔淑瑤的話哪種說法不行,怎麼就非得如此旁敲側擊不可?真說,她也沒這個必要呀!
國芬婉轉地勸過伯父往後說話得留點意。張仁茂也連連點頭:“是,是,伯這嘴該縫合了,可你也別把鎮長那話看重了,她只是讓我帶個頭,給我們家裡當部長的爭點面子,你就讓她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可是,這爭得來什麼面子呢?吳國芬以為是自己轉彎抹角沒把話說清楚,但既然伯父說了往後會小心在意,她也就沒必要把張炳卿最近在縣裡給插了兩次“白旗”,還捱了兩場辯論的事告訴伯父。
這一次,張炳卿來小鎮檢查雖說仍然是部長,但另外安排了領隊,這可能是他的接替者,所有這些,侄兒也沒有告訴伯父。此時,張仁茂與侄子更為隔膜,與侄子的是非之爭倒在其次,他只覺得自己已經是多餘的人了,便長嘆一聲:“唉,伯這脾性改不掉啦,也真是人不死不得安寧,你就放心當你的部長吧,伯不會讓你操心了!”張炳卿聽著,以為伯父生了氣,便不再說什麼。第二天,他一早趕回縣裡去,見伯父睡著未起,也就沒去驚擾他,想不到的是,這次談話竟成了兩人的訣別。
張炳卿不能向外人講這話,敢說是誰逼死了伯父?他也不便跟家裡人講,那隻能加重他們心裡的悲傷。他把這痛苦與悔恨永遠地留在了自己的心底裡!
“石賢,哥真有事特意來找你,你可不能與任何人亂講啊!”張炳卿不打算與彭石賢正面討論伯父的死,他可真是有件要緊的事,說著,從口袋裡取出十幾張材料紙來遞給了彭石賢。
彭石賢接過那疊材料紙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