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羅剎軍人大都不識字,隨軍教士除了祈禱上帝、激勵士氣之外,還有一門重要職司,便是替兵將代寫家書。那教士穿了清兵裝束,衣服太小,緊緊繃在身上,顯得十分可笑。他嚇得戰戰兢兢,隨著兩名隊長參見韋小寶,說道:“上帝賜福中國大將軍,大爵爺,願中國大將軍一家平安。”韋小寶要他坐下,說道:“你給我寫封信,給你們的蘇菲亞公主。”那教士連聲答應。親兵早已在桌上擺好了文房四寶。那教士手執毛筆,鋪開宣紙,彎彎曲曲的寫起羅剎字來,但覺那毛筆柔軟無比,筆劃忽粗忽細,說不出的彆扭,卻不敢有半句話評論中國筆墨,只怕惹了這位中國將軍生氣。韋小寶道:“你這麼寫:自從分別之後,常常想念公主,只盼娶了公主做老婆……”那教士嚇了一跳,手一顫,毛筆在紙上塗了一團墨跡。齊洛諾夫道:“這位中國小孩大人,是蘇菲亞公主殿下的甜心。公主殿下很愛他的,常說中國情人勝過羅剎情人一百倍。”他要討好韋小寶,不免張大其詞。那教士諾諾連聲,道:“是,是,勝過一百倍,一百倍。”他心神不定,文思窒滯,卻又不敢執筆沉吟,只得將平日用慣的陳腔濫調都寫了上去,盡是羅剎士兵寫給故鄉妻子、情人的肉麻辭句,甚麼“親親好甜心”、“我昨晚又夢見了你”、“吻你一萬次”之類,不一而足。韋小寶見他筆走如飛,大為滿意,說道:“你們羅剎兵來佔我中國地方,殺了許多中國百姓。中國大皇帝十分生氣,派我帶兵前來,把你們的兵將都捉住了。我要將他們割成一條一條,都燒成霞舒尼克……”那教士大吃了一驚,“啊”的一聲,說道:“我的上帝!”韋小寶續道:“不過瞧在你公主的面上,暫時不割不燒。如果你答應以後羅剎兵再也不來犯我中國疆界,中國和羅剎國就永遠是好朋友。要是你不聽話,我派兵來殺光你們的羅剎男人,你就再也沒有羅剎男人陪著睡覺了。你要男人陪著睡覺,天下只有中國人了。”那教士心中大不以為然,暗道:“天下除了羅剎男人,並非只有中國男人,這句話也太沒有道理。”又覺這種無禮的言語決不能對公主說,決意改寫幾句又恭謹又親密的話,料想這中國將軍也不識得。但他為人謹細,深怕給瞧出了破綻,將這幾行文字都寫成了拉丁文,寫畢之後,不由得臉露微笑。韋小寶又道:“現下我差王八死雞和豬玀懦夫送這封信給你,又送給你禮物。你願意做我情人,還是做我敵人,你自己決定罷。”那教士又將最後這句話改得極盡恭敬,寫道:“中國小臣思慕殿下厚恩,謹獻貢物,以表忠忱。小臣有生之年,皆殿下不二之臣也。企盼兩國和好,俾羅剎被俘軍民重歸故國,實出殿下無量恩德。”最後這句話卻是出於他的私心,料想兩國倘若和議不成,自己和其餘的羅剎降人勢必客死異鄉,永遠不得歸國。韋小寶待他寫完,道:“完了。你念一遍給我聽聽。”那教士雙手捧起信箋誦讀,唸到自己改寫之處,卻仍照韋小寶的原義讀出。韋小寶會講的羅剎話本就頗為有限,聽來似乎大致不錯,哪料得他竟敢任意竄改?便點點頭,道:“很好!”取出”撫遠大將軍韋之印”的黃金印信,在信箋上蓋了朱印。這封情書不像情書、公文不似公文的東西就搞成了。韋小寶命那教士下去領賞,吩咐大營的師爺將信封入封套,在封套上用中國文字寫上蘇菲亞公主的名字。那師爺磨得濃墨,蘸得飽筆,第一行寫道:“大清國撫遠大將軍鹿鼎公韋奉書”,第二行寫道:“鄂羅斯國攝政女王蘇飛霞固倫長公主殿下”。“羅剎”兩字,於佛經意為“魔鬼”,以之稱呼“俄國”,頗含輕侮,文書之中便稱之為“鄂羅斯”。那師爺又覺“蘇菲亞”三字不甚雅馴,這個“菲”字令人想起“芳草菲菲”,似乎譏諷她全身是毛,於是寫作了“蘇飛霞”,既合“落霞與孤鶩齊飛”之典,又有“飛霞撲面”之美;“固倫長公主”是清朝公主最尊貴的封號,皇帝的姊妹是長公主,皇帝的女兒是公主,此女貴為攝政,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