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裡打,她看到他的眼角、嘴角、胸口、手臂……沒有一處不是血,卻依然執拗著不肯倒下去。
她想走過去抱住他,衙役們卻抓著他的兩隻手臂,把他隔開距離。
一片片雪花落在那年輕的剛毅容顏上,都是紅,他卻還有心思玩笑:“又回來做什麼?還想去跳窗子麼,傻瓜。”忽然一腳掀翻束縛,抱緊小桃紅用力啃上她的鎖骨……印入骨髓的痛,就怕她將他忘記。
一匹勁馬持韁遠走,那背影蕭瑟凌然,也許去投了土匪,也許是去了碼頭,總之沒有再回過頭。
……傻瓜,是誰說過的“活著總比死了的好。”
小桃紅的眼眶有點溼,咬了咬下唇,把它逼回去,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便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都說那沈家二少爺鳳眼濃眉、清俊文雅,然而真要那般好,何用大老遠跑來南方娶親?不管別人信與不信,反正她是不相信。
好在只有三年,眼睛一睜一閉,忍一忍就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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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之路遙遙,走過水路又換回馬車,黃土官道一路往前,緊趕慢趕約莫七八日的光景便到達寶德縣。
那是個入了冬便看不到綠的地方,路旁光禿禿的樹杈上覆滿白雪,三兩隻冬雀立在枝頭淺鳴。拐進斑駁的城門,有穿著厚重大灰襖的男人女人蹲在地上販賣白菜,見一輛喜轎晃悠悠往沈宅方向抬去,紛紛豎起脖子好奇張望。
小桃紅搓著凍麻的手,聽到外邊傳來大大小小的議論:“喲,那瘸子才死了一個,又打哪娶來了一房?”
“還沒聽說吶?這回是去南邊兒買了一個……真是缺德,誰家肯把自家女兒賣來送死?”
“可不就是,為了錢連命都不要了~!那宅子裡陰氣太重,誰進了不得送去半條命?”
……
從來未曾聽過的口音,圓潤打滑,不似南邊的軟語,乍起聽來感覺有點兒兇,陌生極了。這感覺,就彷彿是她硬生生闖進了一場別人的夢,糊里糊塗,渾渾噩噩。
“師傅們走快些兒,家裡頭等著呢!”林嬤嬤不喜歡聽到這些,從兜裡掏出銀子催促腳伕加快速度。
那腳伕們得了銀子,自是越發賣力。不一會兒,便到得一處高門大院。
……
當地大戶人家的宅子多為青磚築建,漆紅的大門,兩旁石獅威武矗立。門前放一串不大不小的鞭炮,進了裡頭又拐過幾條青巷,然後才到達內院。
老太太此次娶親頗為低調,正廳裡兩排坐著的不過是幾房的老爺夫人。孩子們圍在一旁睜著大眼睛看,好奇二哥從南方娶來的新二嫂是個什麼模樣。
兩名嬤嬤攙著小桃紅跨過火盆,三拜過天地長輩,又將小桃紅調轉了個方向。
小桃紅一低頭,便看到一雙精緻的緞面白底長靴兒,那是雙男人的靴子,卻不著地,它的兩旁是兩個木製的大輪子。
她的心一瞬間反而安定了下來……呵,果然不出所料,那沈二少爺原來是個殘疾。
“姨娘,你看我二嫂的腳,都快有妹妹的手掌大了!”三少爺沈硯琪指著小桃紅的繡鞋兒嘻嘻訕笑。十一二歲的年紀,最是調皮,什麼話兒都憋不住。
“哪有,我的手怕是還要比她短上一節兒!”妹妹沈蔚玲聞言立聲反駁,他們倆是一對龍鳳胎,一樣的年紀。
旁的丫鬟嬤嬤們便紛紛看向小桃紅的腳,纖瘦玲瓏,倒是十分好看……可惜卻沒纏足。
有錢人家的小姐哪個不纏足?
個個眼裡便鍍上了一層輕屑——看起來這位新奶奶的家室,也不過才是個平民出生,未必就比自己好上多少。
“淘氣,誰許你們亂說話!”為孃的趕緊拍下孩子的指頭,自己呢,卻捂著帕子抿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