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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自己似乎變成了兩個人。幾天前,梅梅在街角的那棟房子裡和我談起過媽媽。她說我剛一落地,媽媽就穿著結婚的禮服被放進棺材。現在,我眼瞧著鏡子裡自己的身影,彷彿看到躺在綠草如茵的墳塋中的母親的骸骨,周圍雲煙氤氳、黃塵瀰漫。我站在鏡子外邊,鏡子裡是我媽媽,她復活了,看著我,從冰涼的鏡子裡伸出兩臂,好像要撫摸隱藏在我新娘頭冠上的死神。背後,爸爸站在臥室中央,神情嚴肅又頗為惶惑地說:“你穿上這件衣服,可真像她。”

這天夜裡,我收到唯一的一封情書,第一封,也是最後一封。這是馬丁在一張電影場次單的背面用鉛筆寫的。他說:“今晚不能及時趕回,詳情明早面談。煩請轉告上校,所談事已有眉目,故不能歸。害怕嗎?馬。”我拿著這封帶糨糊味的信走進臥室。幾小時後繼母把我搖醒,我覺得舌頭還隱隱發苦。

說實在的,又過了幾個小時,我也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在一個涼爽潮溼的清晨,我再一次穿上新做的嫁衣,身上散發著麝香味兒。我感到口乾舌燥,就像走遠路的時候想吃口麵包,可口水就是不出來那樣。從四點鐘起,我的教父教母就等候在客廳裡。我認識他們,可是現在我覺得他們都變了樣,成了陌生人。男人們穿著毛料衣服,女人們戴著帽子閒聊天,滿屋子都是嘁嘁喳喳的說話聲。

教堂裡空蕩蕩的。我像活牛走向祭壇那樣穿過中間的通道。有幾個婦女扭過頭來看著我。在這混混沌沌、悄然無聲的夢魘中,只有骨瘦如柴、神態威嚴的“小狗”才教人覺得是實有其人。他走下臺階,用乾瘦的手點了四下,把我交給了馬丁。馬丁站在我身邊,神情灑脫,滿面春風,跟那天給帕洛蓋馬多的孩子守靈時一樣,只是頭髮剪短了,似乎是故意讓我覺得他在舉行婚禮的這天比平時更加令人不可捉摸。

清晨回到家裡,教父教母吃完早飯,寒暄了一陣之後,我丈夫上街去了,直到睡過午覺才回來。爸爸和繼母假裝沒瞅見我的尷尬處境,就這樣不動聲色地過了一天,禮拜一沒出什麼大的風波。我脫下新嫁衣,包起來,放在衣櫥的底層。我想起了媽媽,心裡思忖著:這些破布起碼還可以給我當壽衣穿。

下午兩點,徒有其名的新郎回來了。他說已經吃過午飯了。看見他回來,頭髮剪得短短的,我覺得十二月的天空不再是蔚藍蔚藍的了。馬丁坐在我的身邊,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我生平第一次對黑夜的降臨感到恐懼。想必是看到我流露出這種心情,馬丁突然活躍起來,他靠在我的肩頭,說:“你想什麼呢?”我心裡突然咯噔一下:這個素不相識的人竟用“你”來稱呼我了。我抬頭看了看,十二月的天空像個光彩奪目的大球,亮晶晶的和琉璃一樣。我說:“我在想現在只差下點雨了。”

我們最後一次在走廊上談話的那個晚上,天氣比往常熱。又過了幾天,他從理髮館回來後就躲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出來了。我記得那天晚上特別炎熱、特別悶。然而他卻顯得少有的通情達理。在這個大烤爐裡,蟋蟀幹得難受,唧唧吱地叫個不停。迷迭香和晚香玉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香氣瀰漫開來。這一切教人感到還有些生機。我們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身上淌著黏糊糊的汗水,那簡直不是汗水,而是什麼生物腐爛時流出的黏液。他有時抬起頭來望望天上的星斗:夏日晴空,月朗星疏。隨後他保持著沉默,似乎在諦聽如猛獸般活躍的深夜發出的腳步聲。他坐在皮椅上,我坐在搖椅上,兩人面面相覷,沉吟不語。突然,一道白光閃過,我看到他憂鬱孤寂的臉斜靠在左肩上。我想起了他的生活、他的寂寞和他那可怕的精神創傷,想起了他對生活麻木不仁的態度。以往,在矛盾重重、變化多端(就和他這個人一樣)的情況下,把我們聯絡在一起的情感是十分複雜的。但如今,我毫不懷疑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我在內心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