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人問:那天天亮前,你去給她鬆綁時,她還給你講了些什麼?
阿男說:她好像講到,周漢臣對她有一個遺囑。
調查人立刻問:周漢臣遺囑什麼?
阿男說:我摔傷過,腦震盪,記憶有缺損。
兩個調查人看看阿男,又看看手中那些阿男的鉛筆速寫,耐心地啟發道:你再好好想想,譬如,你當時畫沒畫過有關的畫?阿男白瓷一樣的長條臉上一雙眼睛直愣愣瞪著,突然眼珠一活,他摸了摸後腦勺:我可能畫過周漢臣的遺囑。說著翻箱倒櫃找出一個硬皮夾,從裡面找出一摞鉛筆速寫,翻著拿出一張,遞給調查人。
畫面上週漢臣躺在床上,正對坐在一邊的白雪公主說話。他的話從嘴裡像煙一樣吐到空中,那裡寫著三行字:一,證明;二,保護;三,保護>證明。
調查人看完了問:這三行字是什麼意思?
阿男拿起畫看了看,茫然地搖了搖頭。
兩個調查人當時就琢磨開了。一證明,證明什麼?證明周漢臣清白,證明他受冤,這似乎說得通。二保護,保護什麼?讓白雪公主保護他的這些遺物?照這樣推,三保護大於證明,就是最重要的是保護,其次是證明。這似乎說不大通。是讓白雪公主自我保護?那保護大於證明就是白雪公主第一是保護自己,第二才是證明周漢臣無辜。這似乎也有些牽強附會。還保護誰?保護工讀學校的其他人?似乎沒有任何必要。那麼,保護大於證明是什麼含義?
兩個人看著畫研究了半天,忽然發現這三行字是橡皮擦過又寫上的。
他們問阿男:這是你的字跡嗎?
阿男看了看說:是。
他們便拿著畫在陽光下翻來覆去察看著。發現原來寫過的三行字是:一,無辜;二,無罪;三,無罪>無辜。看來,這是阿男當年寫了擦了又改寫的。那麼,一無辜很顯然是說周漢臣自己無辜。二無罪呢?是說周漢臣自己無罪?那三無罪大於無辜又有些不通了。無罪就是無辜,這在周漢臣是等同的,沒有大於小於的問題。那麼,無辜又是誰無辜?無罪又是誰無罪?
兩個調查人做出了最大膽的推測:無辜是指周漢臣無辜;無罪是說學生們無罪;無罪大於無辜,就是保護學生們無罪比證明他無辜更重要。
最後一個推論無疑十分理想化;稍稍想一想,又覺得很難成立。
在當時的政治形勢下,周漢臣走投無路,他最多能想到的是,如何在自己死後挽回聲譽。他根本顧及不到這些耀武揚威的小狼崽子們未來的命運。無論如何設身處地,都很難想象周漢臣有這樣高瞻遠矚寬宏大量的遺囑。
他含冤死去前,還會為迫害他的學生們擔憂?
很多年後,調查人將調查記錄連同阿男的鉛筆速寫交給作者時,我們又探討了這份遺囑。對無罪大於無辜、保護大於證明這兩種遺囑縮寫,我們進行了各種推測。
最後,調查人再一次講到那種最理想化的版本。然而他們說,這種遺囑一般不可能產生。那年頭受迫害的人,包括受學生迫害的老師,臨死前有的只是冤屈或者憤怒,不會有人為毒打他兇手的未來命運著想。停頓了一下,他們又說:只有一種情況可能例外,那就是父親或者母親受到年幼無知的親生子女的傷害。
作者和調查人相視無語了。
作者寫本書前,一直未能與阿男見面。透過一次電話。問及這幅遺囑,作者重複了種種猜測,當然也講述了那個最理想化的推測。阿男隔著大洋問:你有孩子嗎?作者回答:有,一兒一女。阿男說:那你應該比我更有權利回答這個問題,我還沒有做父親。
作者不願輕易相信這個理想主義的遺囑版本。
調查人說:那你只有去尋找白雪公主。白雪公主在島上留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