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部分

窗前學琴的聲音,我不知道這傳統和從前這裡有那麼多鋼琴老師的歷史,是不是也有一點點關係。

後來*沒了,普希金像又重新豎了起來,有一天特地去看它,普希金變矮了,甚至鼻子也不那麼尖了,仰望銅像的時候,在心裡吃了一驚,原來這裡的天不是瓦藍瓦藍的。

上海人慢慢地變得有錢了。上海是那樣一種地方,要是有一點點錢的話,它可以做出很有錢的樣子出來,它天生地懂得使自己氣派。那時候,任何從外國來的舊衣服,都能在被普希金雕像的小花園和藍頂的東正教堂夾在中間的華亭路上,賣一個好價錢。那衣服一穿到上海人身上,配上他自己的圍巾和微笑,好像從來就是他穿的。那時候,蘇聯正在打個不停,蘇聯的女孩子在為一雙*子而獻身。

華亭路上來了蘇聯人,揹著一個小小的包,裡面有他們的望遠鏡、手錶和照相機。他們想用它們換中國人的衣服和襪子回家。那是個小夥子,高高的。那一次,我才真正看到了在書裡看了那麼多次的亞麻色的頭髮,和那頭髮下的藍色的眼睛。

白俄來了又走了,留下了普希金的雕像。赤俄來了又走了,留下了布拉吉的夢想。現在亞麻色頭髮的小夥子來了。

華亭路上的人笑嘻嘻地看著那高大的小夥子,有一箇中國小夥子跟在他身後,大聲對每一個攤主說:

“蘇聯人沒有錢的啊,他拿了東西來換,就是沒有錢買的意思,別看他們是外國人,外國人也分三六九等的呢,你們好好地殺他的價,從前,人家都叫他們羅宋癟三的呢。”

外灘的三輪車(1)

晚上到外灘去,能看到沿著江面的從前黯淡的大樓群,如今被新裝上的照明燈照得雪亮。一百多年以前的歐洲大樓,巴洛克式的,青春藝術式的,芝加哥式的,羅馬式的,幾經滄桑而不毀,在上海發紅的夜空下默默佇立,帶著一種好像是哀傷的氣息,即使是被照明燈照得像一根根透明的棒冰一樣的夜晚,也不能揮去這樣的氣息。它們總是要讓人想象。

外灘從來是上海人的驕傲。甚至在最為排外的五、六十年代,上海出產的黑色人造革旅行袋上,也印著白色的外灘風景:沿江的尖頂大樓,梧桐樹。從外地來的人,要是不到外灘來看一看,好像沒有到上海一樣,就像到了北京而沒有去長城。

晚上的外灘,颳著潮溼的風,在那裡走了不久,露在外面的面板就潮了。一盞一盞地經過立柱的鑄鐵路燈,那路燈是最近修外灘的時候,仿著從前租界時的歐洲街燈的樣子新造起來的。仿造的,不知道在哪裡,就讓人看出來它的不結實、不老和不精緻。雖然它也亮著,它也站著,它也是黑黑的,可是看上去還是像話劇裡的道具,羅密歐和朱麗葉小小心心地站在三夾板釘起來的陽臺上歌唱愛情,他們一動不動,生怕不小心踩裂了外面畫著石頭的陽臺。聽說從前外灘的老鑄鐵路燈,在五十年代,為了大鍊鋼鐵,把它們都推倒了去鍊鋼鐵,當時人們以為這種租界留下的舊東西,有去鍊鋼的機會,都是它們的幸運。而現在它們的膺品在有霧的夜晚大放光明,一些年輕人靠著它們照相,那是新從法國時裝雜誌裡學來的情調。

到圓明園路街口,暗暗的老式路燈下面,看到了一個老人騎著一輛紅色車身的三輪車。路燈渾黃,把兩座高高的舊大樓下沒有一棵樹的窄街照得像一個深壑,老人和他的老三輪車,停在和平飯店和銀行大樓的裂口中,好像是從歷史書的縫隙裡不小心落下來的陳年灰塵,紅色的木頭車,黃色的油布篷,車伕揮汗如雨,那是三毛漫畫裡的舊上海,車伕的後背上坐著一個飛揚跋扈的美國水手和一個鞋頭尖尖的女郎,那是勞動人民在沒有翻身得解放時候的痛苦生活。我想起來一個紀錄片裡說過,全上海現在只剩下最後七輛從舊上海過來的三輪車了。

老人用一條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