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伯子綦隱几而坐,仰天而噓。顏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
曰:“吾嘗居山穴之中矣。當是時也,田禾一睹我,而齊國之眾三賀之。我必先之,彼固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而不賣之,彼惡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遠矣。”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傲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
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
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德總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兇矣。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聖人幷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諡,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
子綦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歅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
九方歅曰:“梱也為祥。”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
子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
九方歅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況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御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
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牂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宀夭},若勿怪,何邪?吾所與吾子游者,遊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攖,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也。”
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鬻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乎刖而鬻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然食肉而終。
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
曰:“將逃堯。”
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乎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之猶一覕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
有暖姝者,有濡需者,有卷婁者。
所謂暖姝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姝姝而私自說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暖姝者也。
濡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鬛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躓曲隈,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
卷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虛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
是以神人惡眾至,眾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以目視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