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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和來的時候一樣,是一輛高階的小汽車來接他的,小鎮的大人和小孩圍著一圈,目送著這個彷彿屬於另外一個時空的人離開,依然只有興奮的指指點點。
那晚回家,小鎮裡的孩子興奮地說,我太有面子了。但我心裡說不出的空落落,一個人悄悄走到阿月姨家,在他住的房間的視窗,往裡看了看,一切黑乎乎的。
我轉過頭,看到不遠的地方,一個小孩在哭,我知道,那是剩下的這個阿小。聽說,他沒去送香港阿小。
8
香港阿小就像被接走的外星人,理性的我早判定,他和我是兩個時空的人,此前發生的事情,就當一場夢了。不多久,我又當回我的赤腳大仙。而整個小鎮也似乎迅速遺忘這麼一個本來也不大起眼的小孩,依舊吵吵鬧鬧、熱熱鬧鬧。
只有一個人,提醒著香港阿小的存在——我家前面那個阿小。
沒有香港阿小帶他去理髮店剪那樣的髮型,他堅持自己試圖用剪刀剪出那樣的形狀;沒有阿小陪他去開發區展現英雄氣概,他依然堅持每天晚上去逼迫路過的外來打工仔扮狗叫,然後幾次邀約各種人去觀摩,都遭到拒絕。
沒去讀書,這個阿小的命運只能有一條:當漁民。他是掙扎了幾次,甚至和父親大打出手,離家出走。失蹤了一個多月,餓得瘦骨嶙峋的阿小回來了。他答應當漁民了。他的條件是:必須給他買一輛摩托車。為了兒子走回正途,他父母商量了半天,終於同意了。
打漁要趕早潮,每天早上五六點,我就聽到那摩托車帥氣地呼呼地催引擎,發出的聲音,炫耀地在小巷裡擴散開。他每天就這樣載著父親,先到那下海佈網。他大哥和二哥,則踩著那輛吭哧吭哧響的腳踏車跟在後頭。
下午三四點他們就打漁結束回來了。海土、海風和直直炙烤著他們的太陽,讓他越來越黝黑。每次把滿裝海鮮的籮筐往家裡一放,他的油門一催,就呼嘯著玩耍去了。沒有人知道他去哪,但是後來很多人常告訴我,看到阿小,沿著海岸線邊的公路,以超過一百的時速瘋一樣地呼嘯而過,嘴裡喊著亢奮的聲音。
慢慢地,我注意到他留起了長頭髮,每次他開摩托車經過我家門口,我總在想,他是想成為香港阿小想成為的那個人嗎?
9
我從沒想過,會收到香港阿小的來信。那已經是他離開小鎮的第三年,我已經進入高考的最後準備時期。
他拙劣地在信封上寫著,某某中學,然後我的名字收。還好學校負責任的收發阿姨,仔細地核了全校五千多個學生,才找到了我。當然,也可能是來自香港的郵戳起的作用。
他的字還是那麼差,扭扭捏捏,但已經換成繁體字了:
親愛的黑狗達!
好久不見。
我在香港一切很好。香港很漂亮,高樓大廈很多,有空來找我玩。
只是我不太會說粵語,朋友不太好交,多和我來信吧,我找不到一個人說話。
我家換了地址,請把信寄到如下……
我知道他在香港可能一切都很不好。我突然想象,在那個都是白襯衫、白牙齒的教室裡,另外一群孩子高傲地看著他,悄悄地在他背後說鄉巴佬。我莫名其妙地難過。
拿著信,我去敲了烏惜家的門。這個阿小正在自己玩吉他。當時流行的一部香港電視劇裡,主人公總在彈吉他,許多潮流男女都在學。我拿出香港阿小的信給他看。他愣住了,沒接過去。
他給你寫信?我明白了,香港阿小沒給他寫信。
這個阿小搶過信,往旁邊的爐子一扔。他的信,以及回信的地址就這麼被燒了。我才覺得,我太魯莽太欠考慮了。
我知道,從此這兩個阿小都和我更遠了:一個收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