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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姑姥姥年輕時嫁到烏魯木齊,自我記事起便沒見過。直到她和丈夫拎著許多行李,黃昏出現在小鎮,我們全家所有人都在那個破爛的車站等待。小一輩的不知道正守候誰,長一輩的神色激動,而姑姥姥一下車,臉上就帶著淚水,張著嘴沒有哭泣的聲音,直接奔向外公。兩位老人緊緊擁抱,這時姑姥姥哭泣的聲音才傳出來。

我分到一包葡萄乾,長輩們歡聚客廳。小鎮入夜後路燈很矮,家家戶戶關上木門,青磚巷子幽暗曲折,溫暖的燈光從門縫流淌出來。我咀嚼著葡萄乾,坐父母旁邊隨大人興奮地議論,昏昏睡去。醒來後,父親抱著我,我抱著葡萄乾,披星光回家。

姑姥姥住了幾天,大概一星期後離開。她握住外公的手,說,下次見面不知道幾時。外公嘴唇哆嗦,雪白的鬍子顫抖,說,有機會的,下次我們去烏魯木齊找你們。我跳起來喊:我跟外公一起去找姑姥姥!大家轟然大笑,說,好好好,我們一起去找姑姥姥!

現在想想,這些笑聲,是因為大家覺得不太可能,才下意識發出來的吧。親人那麼遠,幾乎超越了這座小鎮每個人的想象。在想象之外的事情,簡單純樸的小鎮人只能笑著說,我們一起去。

2

我長大的小鎮,在蘇北靠海的地方。一條馬路橫穿鎮子,以小學和市集為中心,擴散為數不多的街道,然後就銜接起一片片田野。記得田野的深處有條運河,我不知道它從哪裡來,蕩著波浪要去哪裡。狹窄的小舟,陳舊的漁船,還有不那麼大的貨輪,似乎漂泊在童話裡,甲板和船篷里居住我深深嚮往的水上人家。電線劃分天空,麻雀撲稜稜飛過,全世界藍得很清脆。

每天放學後,要路過老街走回家。老街匍匐著一條細窄的河,沿岸是些帶院子的住戶。河堤起頭打了口井,井邊拴住一個披頭散髮的瘋子,衣服破破爛爛,都看不出顏色,黑抹抹一團。據高年級混江湖的同學說,瘋子幾年前把兒子推落井中,清醒後一天到晚看守著井,不肯走開。結果他就越來越瘋,鎮裡怕他鬧事傷人,索性將他拴在那邊。

我跟高年級混江湖的同學產生友誼,是因為那包全鎮最高階的葡萄乾。它的袋子印著烏魯木齊四個字,彷彿如今的手包印著PRADA,簡直好比零食界飛來之客。每天掏一把給高年級同學,他們就讓我追隨身後,在校園橫行霸道。

一天,自以為隱隱成為領袖的我,喪心病狂用火柴去點前排女生的馬尾辮,明明沒燒到,依然被班主任留堂。回家沒有人一起走,獨自鬱郁而行。走到老街,精神病依舊半躺在井邊。我懶得理他,直接往前走。突然他坐起來,轉頭衝著我招招手。我驀地汗毛倒豎。他不停招手,然後指指井裡面。我忍不住一步步走過去,好奇地想看看。快要近了,鄰居家和我一起長大的胖文衝來,手中舉著棉花糖,瘋狂地喊,不要過去!

我沒過去,被胖文拽住了。他和我共同回家,氣喘吁吁地說,幸虧自己去供銷社偷棉花糖,回家比較晚,才救我一條小命。我說什麼情況。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我:老人說,那口是鬼井。往裡看,會看到死掉的人。你一看到鬼,他就會脫離這口井,而你替代他,被井困住,直到下一個人來看你。我拍拍胸脯,心想:差點死在留我堂的班主任手中。胖文盯著我,說,還有葡萄乾嗎?

3

太玄妙了。

我覺得童年一定要屬於農村的。稻田,河流,村莊的炊煙,金燦燦的油菜花;抓知了,摸田螺,偷鴨子,率領三百條草狗在馬路衝鋒;瘋子,神棍,村長,叫賣的貨郎,趕集的大嬸,赤腳被拿著刀的老婆追一條街的大叔……

最美麗的是夏天,不比現在的烤箱模式,全人類塞進錫紙高溫烹飪,大家死去活來,什麼樂趣都沒有。那時候的夏天,白晝有運河的風,入夜有飛舞的螢火蟲。到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