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是大明國土的東緣,再往東,便是浩渺無垠的滄海。
而寧波港,自唐天寶十一年正式開埠起,就是眾多旅海之人的始發之地與迴歸之所。
弘治十四年最後一天的清晨,當船上的水手們,遠遠地看到那寧波港高聳的明字大旗之時,只覺得,那海上洶湧的浪花,都一股腦地湧進了眼中心裡,不能自已。
——寧波以西的那片土地,是他們朝思暮想的地方啊!
甘奕閉著眼,感受著那夾帶著泥土味道的風,心想,總算是回來了!
三年了。
他告別京城故地、啟程揚帆往南洋,已經足足三年了!
海上不比陸上——在陸上,即便是往南荒十萬大山去,即便是往西域玉門關外去,也多少能與家人故友們傳些家書、通些音訊;然而,在那漫漫無際、沒有一家驛站可以投信、沒有一隻信鴿可以飛渡的汪洋上……談何音訊啊!
他攥著粗糙的、沾滿了海水鹽漬的帆纜,遠遠地眺著對岸港口豎著的那張揚飛舞的明字大旗,想起這三年來的辛苦與收穫,心中思緒一時紛沓。
海波一浪接著一浪地推著那浩浩蕩蕩如出海長龍一般的船隊,眼見得,那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寧波港,已近在眼前了。
海風吹過,甘奕眨了眨眼,爽朗一笑——被曬成小麥色的臉頰上,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依稀還看得出當年那個魯莽少年的樣子。
只見他右腳微微跺地,整個人便拔地而起,身影矯健地攀著索纜竄上了瞭望臺:
“全體聽令!收帆!升旗!”
——高高的桅杆像是凱旋的將臺,俯瞰著港口以西那些鱗次櫛比的青瓦的樓宇——不再是夢中的海市蜃樓,而是實實在在的,立在泥土上的故鄉人家。
海風吹拂著青年烏黑不羈的長髮,將他的聲音送向全船——繼而又像火種一樣,熱烈激揚而秩序井然地點燃了聚集在每艘船艦甲板上的水手們!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
聲音漸遠,沿著一道道白浪的痕跡,傳向船隊的末端。而那些沾染了海腥味和海水鹽漬的白色船帆則被一面面拉起——
——跟隨著旗艦,一面面用金線繡著“隆”字的黑色錦旗緩緩攀上旗杆的頂緣,在冬風中飄揚起來!
——那隨風起伏的旗面,就好像大海的倒映!
恣意!張揚!
甘奕與有榮焉地想——大約明天,這個“隆”字,就會逆著北風傳向京城了罷!
……
“大人,我總算是不辱使命!”
——————————————
與此同時,踞港口不遠的寧波街頭,一個身著長衫寬頻的青年,正流連在一個個脂粉攤間,左挑挑、右看看,口中還不斷喃喃自語:
“逛青樓的話,要帶些什麼去呢……胭脂?水粉?奇巧玩物?”他為難地摸了摸腰上空癟的荷包,“唉……早知道坐馬車那麼貴,就腿兒著來寧波了……”
“沒錢還逛什麼青樓、看什麼脂粉!”一個攤主人聽到了他的低語,不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這位,煩請您讓讓,別擋著我其他客人!”
那青年正尷尬間,忽聽身邊一個憊懶聲音道,“誰說沒錢就不能逛青樓的?”
青年回首一看,卻見那說話的人是一個三十來歲的華服男子——那男子樣貌雖然端正,但眉眼間卻有一股浮華輕佻之氣。
“看不出,竟然還是同道中人!”那華服男子眯著眼,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一番,“小老弟,頭一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