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還不都是豆芽菜一根任人捏掐的?
春草跟夏枝那會兒也陪著文氏嚎啕大哭。誰願意好好的姑娘家去庵裡做幾年俗尼姑呢?她們為自己哭,更是為八小姐丁姀哭。好歹一個小姐,怎麼就這個命?
丁姀是三跪九叩上的掩月庵。掩月庵是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的小尼姑庵,二太太說,若是大庵院的話,來來往往的閒雜人等多,丁姀畢竟是個小姐,恐怕不方便。就找了這麼個破地方,山高水遠,離城好幾里路的山溝裡,說是倒能更加凝神靜心地為她祖父祈福,為大夥兒贖罪了。
張媽媽將這些許年的事情都想了一回,打心底憐憫丁姀。屋子裡頭還有灰塵沉沉浮浮的,她眨了幾下眼,就又溼了眼睫。
丁姀看起來有些呆呆的。回想這六年,若不是給了她這樣一個環境,她怕是難以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真正的丁八小姐在三跪九叩上山的路上就暈死過去了,等醒過來的時候,就成了現在的丁姀。
她面向掉了漆的菱花格窗外,輕輕嘆了口氣。畢業還不到一年,正有大把光陰瀟灑的年紀忽然戛然而止。想到這個,丁姀就想錘足頓胸。
第一卷 第二章 前因
丁姀接收了丁八小姐稚嫩生命裡斷斷續續的記憶,或許是八小姐的記憶在病中有點混亂,她至今都對那個姑蘇城裡的丁家有點不清楚。陌生就更是不言而喻的了。
丁姀低下頭,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右手手腕上那串五眼六通的手珠。棕褐色的橢圓珠子原本是被打磨過的,但這幾年戴下來也透露出許多屬於木質的原始光澤。頂上的五個牙孔就是這種念珠的名字由來。
這串五眼六通是當年丁姀的母親上山來,親手戴到她手腕上的,哭著轉述了二太太的又一個決定。說孝期雖滿,但唯恐祖父大人在天之靈仍有餘氣,耽誤了六道輪迴的時間,故請求丁姀再抄三年的經。
她那會兒欣然同意,能不回那個丁家就最好不要回。但是丁姀的母親卻是哭著來又哭著去的。她心底第一次泛起了對這個****的愧疚之感。煦哥兒是柳姨娘所出,自然與母親又隔著一層,說起來母親跟她一樣,在這個世界上都無依無靠。丁八小姐是她唯一的女兒,自己這麼想是不是自私了一點呢?
想著這些時,四個人已經慢慢移步到了她們位於庵院後罩房西廂的寢居。
庵院整體說來是個三進的院子,只有後罩房是住人的,西廂略大,六年前就隔出來給了她們主僕三人。這裡極為簡單,一張簡式木床,浮雕拙劣並不似以前在各地旅遊時看到的那些遺留古董那般賞心悅目。屋裡的其他陳設就更不用說了。
進門左手靠窗便是一張實木八仙桌,上頭筆墨紙硯,大摞大摞的宣紙,就是她平日裡抄經的一角。若撤了上頭的文房四寶,就成了張餐桌,在上頭吃飯或者夜裡三個人窩在一起做些女紅。右手邊隔了個淨室,盥洗如廁都在那裡頭。地方是簡陋了些,不過弄得卻很乾淨,丁姀還特意移了幾株竹子放在屋子的東南角,裝點一下,透著一股子品性有節的清悅,更添幾分隱修之士獨離凡世的味道。
張媽媽裡外張望了幾眼,夏枝就把剛剛挑來的經書擱到了八仙桌上,分別是《大寶積經》、《三世因果經》、《往生論》、《佛說盂蘭盆經》。其實這些經書丁姀都抄過一回了,每本經書是七七四十九遍,四本的話就已經將近兩百遍了。無非是不同大師的譯本,她閒得出鳥的時候再翻翻罷了。
經書都積了灰,書頁側面的粉塵已經沁入了紙張,黑斑斑的像一些零散的烙印永遠在經書上,與那些經文融為了一體。
“張媽媽?”丁姀的表情有點木訥,隨意翻著那本《佛說盂蘭盆經》,眼睛裡卻已經閃起了水光,“母親,她好嗎?”
“好好,天天盼著你回去呢!”張媽媽說道,眉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