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沈立的詢問,吳希十分坦然,畢竟他今天也算是有備而來。
來蘇軾宅邸之前,他特意回了一趟家,所為的就是去拿昨日花費一整天時間,撰擬潤色好的一篇策文。
“學生不敢說為三位長者解惑,不過正有一篇策文,需要三位長者給予些指教。”
說這邊,他便將那篇策文自袖口取出,雙手呈遞給自家老師,請其當先過目。
蘇軾接過紙張,首先打量了一下標題,只見其上赫然寫著“維新策”三個大字。
他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標題還算滿意,而翻開內容一看,果然與那天他們師徒二人的談話內容基本一致,只是用語更加書面化了而已。
於是,他索性不再翻看,而是將之遞給了等在一旁的沈立。
沈立初時觀看還不覺得有什麼,無外乎是說新政實施過程中湧現的一些弊端罷了,然而一路讀下去卻是讓他越發心驚不已。
猛地抬起頭來,沈立驚愕地看向蘇軾:“子瞻,你這弟子精通《易經》不成?為什麼推演出這麼多細節上的東西?”
孟教授在一旁禁不住好奇,連忙將那篇策文自沈立手中討要過去,也是自顧自地閱覽起來。
面對沈立的錯愕,蘇軾不由失笑一聲:“《易經》如何能推出這麼詳細的事情?更何況他這裡邊許多說法,可都是經過嚴密論證,有著緊密邏輯的。”
沈立緩緩坐回到椅子上,不住唸叨著:“是,是,看來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啊。”
說完這話,沈立眼中不誤羨慕地盯著蘇軾看了許久。
這時,孟教授也已粗略讀完全文,閉目沉思了片刻,才開口道:“若真如冀之這推斷所言,青苗法終成逼民借貸之策,市易法全為官吏欺壓商賈所用,百姓為躲保甲之役自斷其臂,小商販苦於免役錢掙扎不已。如之奈何啊?”
沈立在一旁接著道:“不僅如此,這些後果尚且有可能修正,但若是這策文中所言黨爭一起,那麼兩黨相互傾軋之間才真是沒了百姓活路,國家也將有覆滅之危。”
吳希這時緩緩開言解釋道:“三位長者,其實這些描述,大都是數年乃至於十數年、二十年後才會有的光景,現如今也還來得及修正,所有對策學生都已寫在後文之中。”
說實話,對於自己總結的那些對策,吳希也並不是十分有信心。
畢竟他這個學歷史出身的,永遠也不可能擺脫得了獨屬於歷史學的後見之明。
從絕對客觀且靜態的角度去分析歷史,許多事情往往都會簡單化,然而身處於這個時代,真實情況又怎麼可能這般簡單明瞭呢?
而果然,沈立、孟教授兩人不約而同地對吳希策文中,後半部分提出的解決辦法選擇了不置可否。
蘇軾早就聽過這些驚世駭俗的分析,加上他本人平日裡對新政本來就有許多思考,所以此時反倒是最為豁達的那個、
“我說沈公、孟公,哪裡就需要這般愁眉苦臉了?須知道事在人為,就算我們不能為,但能為者不就在眼前嗎?”
沈立回過神來,不由問道:“誰能為?哦,你說冀之嗎?可他這般年輕,縱然能為此事,但何時能有足夠資歷呢?”
蘇軾搖頭失笑:“沈公糊塗啊,這篇文章不正是冀之的青雲梯嗎?”
沈立當即恍然,卻又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說你要把這篇文章發往朝堂諸君?”
“不止,我還要將之送至通進銀臺司,直奏官家面前。”蘇軾坦然答道。
“我看你是瘋了,蘇子瞻,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相公和......和那位的為人,若是這篇東西被他們見了,那可不是青雲梯,而是斷崖路啊。”
沈立口中的那位,自然就是後世稱為神宗皇帝的那位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