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倆貨充斥著異味、還有些滑溜溜的多毛的手,逢他們來搶,便很快鬆了手,由他們寶貝一樣地提了桶去。
十六 教你一支歌(3)
羅翠香的特長不是提桶,她的拿手好戲還是唱歌,閩西山歌唱得山泉流水一般,張口就來,常常唱了十首八首還不行。新建的蘇維埃政權教會老鄉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拍巴掌,其次才是握手,來代替以往的點頭作揖。拍巴掌當然用得最廣泛,蘇維埃主席或什麼長官講話,話音一落就要拍巴掌,一宣佈共產黨紅軍的赤色主張要拍巴掌,宣佈打土豪、分田地,瓜分地主浮財時更要拍巴掌。拍巴掌是窮苦人家翻身做主的重要標誌,聽紅軍宣傳隊的香妹子唱山歌,當然也要拍巴掌了。那麼多人一拍巴掌,羅翠香當然走不得了,就得接著唱,一唱再唱,常常唱到喉嚨腫痛,發不出聲音為止。常有這種情況,守在一邊的破茶壺和大煙鬼,搶著遞過來早已泡好的涼茶,要香妹子潤潤嗓子。有一天,他們不知從哪弄來永定的“萬應茶”泡了,搶著遞到羅翠香的嘴邊。萬應茶是清朝嘉慶年間,永定縣一名盧姓客家老中醫用三十多種地道中藥材秘製而成,對胃腸積熱引起的種種不適有特殊療效。羅翠香明知治不了嗓子腫痛,還是感激地朝倆貨投之一笑,也不嫌他們滑溜溜的手和那異味了,接過萬應茶一飲而盡。
夏天搖晃著多汗的身子步履飛快,轉眼八月十五到了。中秋那天晚上,四縱隊和當地蘇維埃政府聯歡,宣傳隊自然要演出助興。恰好軍部派工作組來四縱隊宣講紅四軍第七次黨代會精神,帶隊的長官正是特派員柳達夫。宣傳隊大名鼎鼎的香妹子出場,剛在土臺上站定,部隊和蘇維埃幹部還有老鄉,包括柳達夫就瘋了似的拍起巴掌來。巴掌那東西其實是種語言,人越多拍得越響,越響氣勢和心情就愈發地出來了。那天晚上部隊過節會餐,殺了豬,還燉了一些番鴨湯,受到款待的柳達夫高興,喝了些往日很不以為然的客家米酒——以往,他總拿“伏特加”和客家米酒相比較,看不起那甜膩膩的米酒。中秋節到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紅四軍第七次黨代會後,他的意氣風發,就連羅翠香都看在了眼裡。會餐後看演出時,柳達夫已有微醺之意。他一邊矜持地鼓掌——在別人那叫“拍巴掌”,而在柳達夫同志則是“鼓掌”——他一邊深情而得意地瞄準臺上的羅翠香同志,聽到身邊那些閩西口音極重的“香妹子”的呼喚聲,毫不掩飾地直皺眉頭。是他把一個純真的鄉女從宗教的泥淖中拖出,使她成為一名赤色的紅軍宣傳兵,完成了從瑪麗亞到羅翠香同志的蛻變,她怎麼成了“香妹子”呢?聽上去就像煙花名伶的藝名嘛,簡直不成體統。柳達夫用力撐住眼角,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土臺子上面的究竟是羅翠香同志還是什麼“香妹子”,他覺得自己有些認不出來了。是啊,如果自己不替她把定,羅翠香同志演變為別人的什麼“妹子”,也還說不定呢。
正當柳達夫錯落的思緒在酒鄉纏繞時,土臺上的羅翠香同志唱了起來。
八月十五過中秋,
阿哥送餅老妹收。
月餅心中七個字:
千秋萬代情莫丟。
拍巴掌!使勁地拍巴掌!四縱隊計程車兵弟兄和老鄉們真的像瘋了。香妹子嘴裡吐出來的月餅無形之大,雖然僅有七個字,卻足以令晚會現場的萬人分享,食之不盡啊。
柳達夫這次沒有鼓掌,相反,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是特派員,得有特殊的做派,不能和那些粗俗的紅色士兵和剛剛具有革命意識的赤貧農民一般見識。紅四軍還在江西時,他就對當地鄉間小唱中“情哥哥”、“情妹妹”這一套厭煩不已。他原以為羅翠香同志早已脫胎換骨赤化透了,沒想到她還是這老一套,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看來布林什維克式的赤化該有多麼艱難,就連從上帝身邊拖回來的一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