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解析度很低的印刷效果,細圓字型。大十六開的紙張。讀起來的時候讓人感覺心裡好像有一隻笨笨的橡木球在地板上咕嚕咕嚕滾動——那種踏踏實實的令人沉溺的鏡頭感:抽屜裡面的CD,半夜在街上晃的少年,車燈打在臉上,桌上的參考書耀武揚威地望著我,突然離開的林嵐,說給全世界聽的晚安,最終還是掉下來砸在自己一個人的頭上。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少年的文字,那年我初三,我在連續第三遍看完那篇文字的時候,心情激越地提起筆給他( 她? )寫了一封信,寄到富順二中。我在信封上寫,請一定轉交。但是最終還是不出我所料地杳無迴音∶)因為我知道那個孩子剛剛畢業。如同我。
今天我遺忘了這樣一些幼稚而甜美的過往——當三年後這個少年直接給我發簡訊對我說“你的《花朵之藍》還要修改才能用”或者“有沒有興趣給下一期的《島》寫這個專題”的時候。
而《中外少年》已經停刊了。而那篇文字後來被反覆收於他的文集當中( 並且印刷清晰字型方正 )。而我後來也開始收到很多陌生讀者的信件——完全如同當年自己給他寫信那樣充滿了樸拙的期待以及熱情……於是,我從你們的笑臉上,知道自己長大了。
我迅速地重新翻了一遍回憶,目光碾過那些佚名的斷章。最後將這本雜誌放回書架最頂端。無動於衷地仰望這個畢業的夏天裡漫長的漫長的陽光。
最終就這麼走過了高三,懶懶地睡在千辛萬苦換來的並不理想的大學課堂上。
那個聲音非常催眠的老師在照本宣科地念著一篇大師作品的創作背景,而我懨懨欲睡地翻到教材幾十頁後面去,看到十九歲的張愛玲寫的文字。這個天才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
我穿著這佈滿蝨子的袍子,十九年不洗。在接近十幾歲的尾巴的時候,在時光的路途上轉身倒逆著前行,如此我便高興地看到經歷過的青春越來越長,進而掩耳盜鈴地忽略剩下的青春越來越短。顧城說,人生很短,人世很長。我在中間,應該休息。
你看我用高三的歲月換來的夢寐以求的北方,陽光與土地一樣荒涼。
2
在每一段赤誠的敘述或者回憶開始之前,都是困頓。
猶如花朵之綻放。我的小學語文老師總是非常喜歡給我們重複一句冰心的話。大意說莫要憑空慨嘆花朵之美,綻放背後,美得辛苦。我憑直覺就很折中地以此作為年華之隱喻,成長以及其他的什麼什麼。
敘述同回憶一樣都是美得辛苦的事情。
就在前天,小學同學會舉行到最後,夜色逐漸深沉,許多孩子陸陸續續離開,只剩下我們幾個。在喧鬧的KTV裡面,我窩在沙發上聽著他們唱那些很老很老的流行歌。《光輝歲月》、《真的愛你》、《真心英雄》、《朋友》、《我無所謂》……
我已經有三年沒有聽過流行歌了。我已經有六年沒有見過他們了。我透過那些闊別的少年們日漸稜角分明的面孔,清晰看到成長給我們的臉龐留下了怎樣的吻痕。
我聽著聽著覺得內心突然空曠起來。耳邊巨大嘈雜的聲音突然漸漸安靜。眼前畫面靜止。如同過去的剪輯手法,廢膠片失落地從剪刀的縫隙間掉落下來。有那麼些喝高了的朋友,興致不減地端著盛滿了淡黃色液體的酒杯,大大咧咧地說:“班長!幹!”於是我擺出照畢業照時需要保持的僵硬笑容陪著他乾杯。他戲謔著頗帶滄桑感地對我說:“班長啊,六年啦。”然後又晃晃悠悠地上別處敬酒去了。
十一點半,接到媽媽第三個催我回家的電話。我站起來對他們說:“我要走了。”大家挽留我不成,那個男孩便提議大家最後合唱一曲《同桌的你》。於是我們就都站起來,扔掉話筒,聲嘶力竭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