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未能尊重你的私密。”霍仲亨握住念卿冰冷的手,低頭吻在她指尖。
她是極審慎的人,即便留給親人的絕筆信裡仍對自己的身份隻字未體,只將一段私隱家事告訴了妹妹——她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父親與外室的私情,令念卿的母親棄家出走,從此流落異國。信函裡看得出妹妹對她誤解甚深,她並不辯解,卻有一段話令他深深動容——“念喬,沒有人甘願流落風塵,但若在生存與清白之間選擇,我寧願活下去;而若生死與大是大非相悖離,我卻不能夠再錯下去。”
在她寫下這行字的時候,是淚如雨下,還是痛徹心扉……那個時候他卻不在她身旁,縱是風雲叱吒,卻來不及為她擦去當時淚光,如今已不知能否追回她的原諒。
她究竟還隱藏了多少傷痛,一層層揭開都令他觸目驚心。當初調查她的身份,查到秦九便再無線索可尋。直至順著這封信裡線索追查下去,才知當年遠走異國的母女,竟又遭遇了更加可怕的災難——謀殺,是什麼會逼得一個未及18歲的少女涉嫌謀殺?
英文舊報紙上語焉不詳,字裡行間都是貶歧,用詞極其惡毒。殺人少女的名字是瑪姬,冠了洋人姓氏叫做漢彌頓,既不姓沈也不姓宋,從而避過了追查。幸而透過英國使館查到了她母親的身份,原來那位夫人也改了名字,夫姓便是漢彌頓。報紙上講,所有人都認定瑪姬是殺死那位雕塑家的兇手,證據卻指向她的母親,而她母親也親口認罪,令瑪姬逃脫法律責罰,從此消失無蹤。
霍仲亨深深看著懷中女子,這是他的念卿,對一隻流浪貓兒也會溫柔憐惜的念卿。可他知道,當生存與尊嚴面臨威脅之時,那隻拈花彈琴的手一樣可以橫刀相向。念卿笑容悽苦,“為什麼要知道這些,定要看見我如此不堪,你才滿意?”
“你在我眼裡,始終有如初見。”霍仲亨閉上眼睛,不願被她看見心底硬生生刮劃而過的痛楚。卻不知他這一句“有如初見”,輕而易舉將她擊潰,令她淚如雨下。念卿蒼白手指緊緊抓住他的手,似溺水之人不肯放開僅有的稻草,“記不記得那天早晨,臨上車的時候你問我……”
“我問你,是不是有話同我說。”霍仲亨接過她的話頭,一字不差地說下去,“你只是笑,說很快就回來,晚上等著我回家吃飯。”他記得這樣清楚,一個字都不曾說錯。念卿笑起來,笑得泣不成聲。霍仲亨嘆息,手指撫過她鬢髮,“傻丫頭,我自然知道你有話想說……我也等你這些話,等很久了。”
很久,會比她更久麼,等到終於可以開口,卻忘記了該從哪裡說起。
念卿惘然地想,那麼多悲傷,那麼多離亂,如何才能說得清楚,如何才能令他明白……霍仲亨似能看穿她的心思,“凡是關於沈念卿的,我都要知道,隨便什麼都好。”
浮生如斯(3)
念卿別過臉,不願被他看見眼裡淚光閃動,裝作不經意地笑笑,“那麼,從最老套的戲文講起好不好?”霍仲亨微笑,“講給老套的人聽,當然好。”
老套,當真能老套又何嘗不好。
老套的戲文裡才子佳人總有花好月圓的結局,而現世男女,連這樣的老套也不可得。
這一點,在她四歲的時候已然明白。那天家裡來了個不速之客,那病骨支離的女子抱著一個嬰兒跪在她家門口,被大雨淋得溼透。父親讓她們進了門,母親卻把自己關在書房兩天兩夜沒有出來。念卿也被關在自己房裡,不許接近那病入膏肓的女子,奶孃說她患了癆病。果真沒過兩天,那女子便死在她們家裡,留下那小小嬰兒……父親說,那是她的妹妹。
換作戲文裡的苦情橋段,少不得心酸垂淚一把,換在自己身上卻是欲哭無淚的悲酸。
母親是那樣硬氣的一個人,念卿永遠記得她說過,“原諒只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