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朗的清逸少年,那一剎,便是任我行剛硬梟桀的一顆心裡,也不自禁的漸漸浮起了一場嘆息。
……那樣的人,又怎麼會是少年。
只這麼略一失神,綠竹體內的毒性也已被封秦解開。向問天從院中泥地上爬起身來,問道:“你看這下怎麼辦?”頓了頓,見任我行呆呆出神並不回答,踏步上前,提高聲音又問了一句:“老任!我問你你要拿你腳底下躺著的‘劉諸武楊’四大長老怎麼辦?”
任我行“嗯”的一聲,望了向問天一眼,尚未答話,忽聽風清揚問道:“貴教十大堂主攻打華山,是貴教上官教主授意麼?”
他這一問想來是隔著竹林已將任我行與那諸姓長老的對話盡數聽在了耳中。任我行與上官奇勢同水火,本就無意替他申辯遮瞞,聞言點頭道:“不錯。不過箇中緣由,恐怕為的也並不全是《葵花寶典》,這卻不足為外人道了。” 嘆了口氣,眉心微現愁苦之意,轉身對向問天道:“咱們收拾東西,這便走罷。教內上官奇想來是下了死令,追殺咱們的高手一批接著一批,咱們要殺,又殺得完麼?”說著環目四顧,目光自那諸姓長老、劉巖等一干教眾的面上一一掠過,朗聲道:“何況盡忠教主,本也不是什麼錯處。”
他不過二十餘歲年紀,一錯身一挑眉,言談之間,權、術、勢三道的一點謀算卻運用得恰到好處。封秦抱臂靠在院中結滿碧綠藤蘿的竹架上,聞言不由暗暗點頭,食指在小儀眉心輕輕一點,悠然笑道:“記住了,你這姓任的哥哥將來必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平日裡別忘了多巴結巴結他。”
小儀仰頭眨眼,卻似並不明白封秦話中含義,兩隻手牽著自家大哥的衣角蹭道:“大哥,大哥,你教我下藥的功夫!以後誰也不許欺負你!”
這女孩兒原本就頗為堅強,近來被封秦整日哄著慣著,又跟在向問天身後瘋跑了許久,嘴一撅,自然便也多了幾分驕縱霸道的小小氣概。封秦捏了捏妹子軟軟的臉蛋兒,忍不住笑道:“小姑奶奶,將來你不給我惹麻煩便謝天謝地了——下藥簡單得很,那也不必學,配出怎樣稀奇古怪的藥性說到底都不過是為了殺人,不如直接到藥鋪買上二兩砒霜,任誰都毒死了,何必白費這個功夫。”言罷不知怎麼,眼神忽黯了一黯,自顧自的揚起臉來,望著天際漸漸明晰的舒捲流雲淡笑出聲。
身畔足音漸近,衣襬拂過石隙草莖的聲響依稀熟識。封秦一隻手漫不經心的揉著小儀頭頂柔軟的髮絲,並不收回目光,靜靜的道:“捲進日月神教的是非,這一次咱們便是想脫身也不可得了——你要和我一起逃難罷?”側過臉一笑,果然風清揚一對清明如水的眸子便在眼前,流轉其中的關懷之意分明淺而易見,再一看來,卻竟又像極了銘心刻骨,深如沉淵。
他二人相遇結交之時正是封秦此生三十四年裡最落魄的一刻,多少狼狽悽惶都清清楚楚的被這對眸子映進了眼底,而今笑容之下一道鬱結軫離的細碎裂痕封秦便也再沒什麼心思氣力同風清揚隱瞞——只是他驀地覺得此時此刻當真有些倦了,那倦意自周身徐徐的侵蝕開來,便如同彌散在洛水畔不見顏色的夜霧,窒息般的沉。
這副書生的身子著實太過文弱,縱然蜷在身體裡龍城百戰的靈魂早已在水寒風似刀中慣看了無數傷痛,然而有那麼一剎那,埋進經絡的新傷隨著脈搏的鼓動,終是開始隱隱痛楚。
……略一怔忡,恍惚中便看不見對面的眼裡劃過了怎樣的神情。
肩頭一沉,突然被風清揚伸臂攬住了。封秦不期然吃了一驚,心頭微凜回過神來,問道:“什麼?”卻見風清揚搖頭一笑,緩緩的道:“咱們同進同退,逃難便逃難罷。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
——咱們同進同退。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
——咱們同進同退,大哥、你死了我也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