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始於偶然的關係終止掉;或者什麼都不用管,隨著兩國交惡通訊越來越困難,他們自然就不會再有下文。可他在事前確實懷有一絲不應該的渺茫期待,又在期待消亡之時被米哈伊爾的琴聲引出了最終放棄的決定,一不當心就順口說出來了。但他並不後悔,他從來不後悔已經做下的決定。
畢竟,他不願欺瞞他。讓米哈伊爾淋漓恨一次他,總好過懷著憾恨度過往後的漫長歲月;讓春花凍結在尚存豔麗的夏日,總好過放任秋霜將它緩慢地摧殘殆盡。
談判了一天,沒取得有效進展。雙方代表火氣都挺大,帶著情緒的詞語像機關槍子彈砰砰發射,旁人很難撈到一個插嘴的機會。中場休息他去洗手間給發燙的臉澆了好幾遍水,抬頭看鏡子,米哈伊爾正站在他身後。
“我前些天收拾舊物,發現你那封信藏的內頁了。”米哈伊爾對鏡子裡的他淡淡地說,“還好它儲存了下來。四年前,我差一點把它扔到壁爐裡燒掉。”
“……差點燒掉麼。你不覺得外頁那首是好詩嗎?”
“好歸好,我還是喜歡內頁這句:‘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可是你看它也不全準……我們不是又見面了嗎。”
“要是這能稱作相見的話。”
他直起腰時,頭有點兒生理性暈眩。米哈伊爾沒有做多餘的動作,但他很擔心繼續這個狀態會發生某些不可挽回的事,找個藉口就走了。
然後談判失敗,照常的沒了下文。
全國性的神經緊張也在此時攀上頂點。燕然頻繁往返於內城和地堡之間,擺在辦公室的檯曆因忘記照看而停在10月。地鐵已正式動工,看在心急的人眼裡卻還是嫌晚。他倒不十分憂慮,倘若北京城真被一朝摧毀,他躲在哪裡不外乎一個死,頂多換個死法。津遠來拜訪那天,他帶他前去軍博觀賞解放軍在珍寶島一役繳獲來的蘇軍T…62主戰坦克。這輛目前最先進的坦克本在炮戰中因炮火擊碎冰層而沉於烏蘇里江,中國邊防軍一個月裡冒著對岸不間斷的炮轟將它打撈上岸,中途又死了好些戰士,現在停放在軍博供一幫專家研究,以便儘可能快地開發出中國自己的新式坦克。
他不想打擾圍在坦克邊上的人們,就拉著津遠上樓透過天井往下看。T…62像一堆鋼鐵拼成的大玩具,安安靜靜擺放在那裡,任憑人們圍著它嘰嘰喳喳,一點沒有殺人機器的味道。他能想象戰士們是冒著多麼惡劣的條件將它打撈上來:極邊苦寒,遮天風雪,蘇軍震耳欲聾的炮彈……他們的血融進了江水,太年輕,但共和國終將銘記他們。
他差點要懷念他還是邊塞小城的歲月。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撣撣衣冠,便可以從容赴死,而不必眼看任何珍視過的東西終成笑談。
“我把《華爾街明星報》8月底那篇報道反反覆覆讀了好幾遍。”津遠一邊說,一邊不安地瞥他,“我第一眼看到,第一反應就是,幸好首都沒設在當年呼聲很高的哈爾濱——儘管這裡也危險。可冷靜下來想想,這篇文章裡似乎貓膩很多,不單純只是想揭露蘇聯對我們實施核打擊的可能。燕,你覺得呢?”
“第一種,蘇聯真的想動用核武,訊息不小心洩露了;第二種,蘇聯告訴美國想動用核武,美國故意放出訊息把他們耍了;第三種,蘇聯有準備動用核武,但只是準備,報紙在瞎猜;第四種,蘇聯壓根兒沒想過真用上核武……我認為第三種最有可能。”
“是啊。我們已經有了□□和氫彈,也有了中程彈道導彈,雖然當量射程不及他們,要報復還是能成。北極熊胃口再大,要一次性摧毀我們全部的核設施也辦不到吧。”
“嗯。”
他一張口,就有粘稠液體從嘴角滑下。他懶得抬手確認,冷眼甚至有些嫌惡地望著泛黑的血滴在腳下,一滴接一滴,很快彙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