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覺。
又過兩天,我收到包裹,寄的人是萬古庵的朱槐,附言說:陳年讓我把這個留給你。開啟,雕刻精美,一個木枕,曲線圓滑,通體冰涼,而略柔軟,雪白,極品。枕中,隱隱一張女人臉,陌生的,不知道是哪一個照料那些獸苗的苦命人類女子,眼睛半開,看著我,分明卻是陳年。
我呆呆抱枕頭在膝蓋上,那張臉突然,對我一笑——笑,而不言。
榮華獸通體雪白木質堅而帶柔,是木中極品。但極難取得,幼苗時大多被蟲所蛀,成為病體,病體不能用,於是任其生長成病獸,全身藍蟲斑,夜夜啃噬獸體,至於斑黑,病獸則亡。
病獸亡,蟲出,族中烤其屍,分為頭,胸,腹,四肢,心——八塊,埋於土中,以求復生。
卷六 千里獸
千里獸之絕久矣。得傳,千里獸能見千里外之事,也能見千年後之事,故名千里獸。而千里獸因之起禍,被它族所屠。
獸族未有器物或文卷傳世,只《永安夜話記》中隱有記載:身姿瘦而且挺拔,發黑而長,目細唇白,瞳為赭石色,膚偏紅,腹凸出,腳踵有利骨刺出,脖子略長。此外與常人無異。
上個月,千里獸的遺蹟被考古學家蔡衝發現了。
吃早飯的時候在報紙上看到一堆獸骨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害得我差點將口中的牛奶噴出,細細閱讀,千載難逢,原來是千里獸群的骸骨,其頸椎偏長,腳踵處有小刺骨,身形瘦長,與書中記載無異,另一張圖片中,考古學家蔡衝佔據了大半畫面,戴一頂鴨嘴帽,懷抱一幼獸頭骨,似秋收農民,面上洋溢喜悅的笑容,文章內容有千里獸的習性,千里獸滅絕之謎,千里獸的求偶方式,甚至某房地產商將在附近修建名宅千里華庭的報道,洋洋灑灑,佔足兩個版面。
沒時間一一細看,編輯就打電話找我:下期故事寫千里獸怎樣,這可是最近大熱話題——正要抗議,又說:我給你兩倍的稿費——於是我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並讚賞他: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冷笑,念給我一串電話,說這是蔡衝的手機,你打去問訊息,我們和他聯絡過,你可去看發掘現場。
我掛電話,趁還記得快速撥過十一個數字,電話響,通了:喂?接電話是一年前男子,聲線迷人,我不自覺清清嗓子,說:請問是蔡衝嗎?
那邊說,我是他的助手,蔡老師今天上午出差去了。
我趕到發掘現場時外面到處扯著兇殺案中才能見到的小黃條,蔡衝的助手江炭帶著我從縫隙中鑽進去——他身材不高,面容精緻若女子,讓我不敢多看他一眼——一邊走,一邊說:蔡老師一生辛苦,終於苦盡甘來了——說者深情並茂,聽者毛骨悚然,隨口敷衍著東張西望。
因為獸們的房屋都是混凝土製造,因此儲存得相當好,發掘現場的坑深如一個個小基地,有的房屋甚至還有頂,坑旁邊有一個陳列臺,上面百貨商場般陳列著電視機收音機座鐘微波爐等五花八門的器物,除了樣式老一點比無破綻。再走兩步,是一張大床,上面放著一頭獸的骸骨,已經拼出了一半,從身形看,是一頭雄獸。
江炭在他面前停住,深情地看著他,對我說:他死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本來還可以多活些時候——這遺蹟有多少年的歷史?我隨口問,
六十八年!江炭神情驕傲地說,無疑是我目前永安最為歷史久遠的遺蹟之一。
哦。我目瞪口呆,只得頻頻點頭表示著我對這一陌生行業的崇拜,發掘的時候。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故事啊?我問。
江炭遲疑了一瞬,伸手摸了摸獸綿長的頸椎,說:還沒什麼新鮮的發現。
他一臉愁容心情不好麼,我隨口問他。
他黯然說,蔡老師去那麼遠出差,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