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鬆、面容蒼白的校長,此時酷似那些敢於直言申斥國王的以色列預言家;而當他想到基督耶穌時,又似乎看到耶穌也長著同樣的黑眼睛和蒼白麵頰。
珀金斯先生承擔這部分工作時,態度極其認真嚴肅。平時他談吐幽默,妙語閃爍,致使學校的冬烘學究都疑心他生性輕浮,可是在上述場合,他總是容嚴心肅,不苟言笑。珀金斯先生從早忙到晚,事無鉅細全都應付得過來,每隔一段時候,還能抽出一刻鐘或二十分鐘,分別接待那些準備受堅信禮的孩子。他要讓他們意識到,這是他們在人生道路上自覺邁出的嚴肅的第一步。他力圖在孩子們的心靈深處探索,把自己熾熱的獻身精神,灌注進孩子們的心靈。他覺得菲利普儘管外表羞怯,但內心卻可能蘊藏著一股同自己不相上下的激情。在他看來,這孩子的氣質,基本上是屬於那種虔誠敬神的氣質。有一天,他在同菲利普談話時,猝然中斷原來的話題,問道:
〃你考慮過沒有,自己長大了要幹什麼?〃
〃我大伯要我當牧師,〃菲利普說。
〃那你自己呢?〃
菲利普轉臉望著別處,他想說自己覺得不配侍奉上帝,卻又羞於出口。
〃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麼生活能像我們的生活這樣充滿幸福。但願我能讓你體會到,這是一種得天獨厚的、了不起的榮幸。世人固然皆能以各種身分侍奉上帝,但我們離上帝更近。我並不想左右你的決定,不過,要是……噢,一旦……你拿定了主意,就一定會感受到那種永不消逝的歡樂和寬慰。〃
菲利普沒有回答,但是校長可以從菲利普的眼神裡看出,這孩子對他這番話的寓意已心領神會。
〃要是你能像現在這樣刻苦攻讀,持之以恆,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自己是全校首屈一指的高才生,這樣,等你畢業時,就不愁拿不到獎學金。噢,你自己可有什麼財產嗎?〃
〃我大伯說,等我年滿二十一歲,我每年可有一百鎊的收入。〃
〃那你算得上是很闊綽的了。我那麼大的時候可是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校長沉吟了半晌,然後隨手拿起一支鉛筆,在面前的吸墨紙上漫不經心地畫著線條,一面繼續往下說:
〃將來供你選擇職業的餘地,恐怕是相當有限呢。你自然沒法從事任何需要體力的職業羅。〃
菲利普的臉一直紅到頸脖子,每逢有人稍一提及他的跛足,他總是這樣。珀金斯先生神情嚴肅地望著他。
〃不知道你對自己的不幸是否過於敏感了。你可曾想到過要為此感謝上帝?〃
菲利普猛然抬起頭來。他雙唇緊閉,想著自己如何聽信了別人的言詞,一連好幾個月,祈求上帝能像治癒麻風病人和盲人那樣治癒自己的跛足。
〃只要你在接受這種不幸時稍有違抗之意,那它就只能給你帶來恥辱。要是你把它看作是上帝恩寵的表示,看作是因為見你雙肩強壯,足以承受,才賜予你佩帶的一枚十字架,那麼它就不再是你痛苦的根由,而會成為你幸福的源泉。〃
他看到這孩子不願談論此事,就讓他走了。
但是事後,菲利普仔細回味了校長的每一句話,他頓時雜念全無,盡是想著即將面臨的堅信禮儀,沉浸在神秘的、如醉如痴的狂喜之中。他的靈魂似乎掙脫了肉體的羈絆,他彷彿已開始了一種全新的生活;他全部身心的熱情都被激發了起來,熱切希望自己能進入盡善至美的境地。他要將整個身心奉獻給上帝。他已經鐵了心,要就聖職,當牧師。當這個偉大的日子終於來到時,他驚喜交加,幾乎無法自持;他所作的一切準備,他所研讀過的所有書籍,尤其是校長的一番令人折服的教誨,深深地感化了他的靈魂。有一個念頭一直在折磨著他。他知道,他得獨個兒穿過聖壇,他害怕在眾目睽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