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朝宗頜首,「知道。」
這是幼時讀書先生就說過的東西,他又豈會不知?
「莊周夢蝶,卻不知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法相把手中茶盞推給姬朝宗,見他長眉微擰,又道,「我們所處的地方只是這萬千百相中一處小小的世界罷了,你說人生百相,倒不如說百相人生。」
姬朝宗接過茶沉默一瞬才開口,「您的意思是說這世上有許多和我們所處天地一樣的地方,每個天地中的我們都有著與這裡不一樣的人生?」
法相搖搖頭,道:「這天地本就虛幻,曾有人說自己去了一處仙符之地,不過一局棋的時間再下山,世道就已過了百年,也有人生來就要比旁人聰慧許多,便是未曾教過的東西他也好似與生俱會一般……可見這世上多得是我們無法探尋的機緣。莊周夢蝶,許是這個小千世界他是蝴蝶,其他小千世界是莊子,就如我們在這品茗論道,可或許在其他小千世界中,我不過一個屠夫,一個書生,亦或是六畜,甚至是鬼神,這都是有可能的事。」
說完卻又笑了,「這也不過我一方論談,先師探索此道至臨終也未解開,我亦如此。」
他說完稍稍停頓一瞬,見對面少年仍擰眉不語,便凝視著人繼續說道,「留行,這世道萬千,總有許多我們汲汲一生都無法探尋的東西,你既有此機緣乃是上天恩賜,與其耿耿憂愁,倒不如放開心懷,好好過這一生。」
上天的機緣嗎?
姬朝宗不清楚這是不是上天給他的機緣。
當初知曉阿寧和幼時的自己相見時,他的確有些羨慕,愛一個人,自然想要見證她的一切,而於他而言,能和阿寧一同生活幾十年是他的幸,但他總想著要更多些更多些。
他想知曉小時候的阿寧是怎麼樣的。
他想陪著她一起長大。
他想替她遮風避雨,讓她再也不用如前世那般,一個人經歷那樣黑暗的三年。
他想要她父母雙全,家庭和睦,一輩子做那個驕傲的顧家大小姐。
雖然如今這個世界沒了顧家二房,想必阿寧的一家也不會如前世那般悽慘了,可他……還是想陪著她。
他從不感恩上天。
於他而言,他擁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掙來的。
可如今他的確心懷感激。
唯獨一件事令他心憂不安。
他明白師父所言,萬千世界人生百相,他不認為自己有那個世界的記憶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他不會去想他來了這個世界,那這個世界的他又去了哪裡,無論哪個世界都是他。
這個,他無比堅信。
誠然他醒來時的確有些渾噩。
但時間久了,有些他那一世未曾經歷的一切也如紙畫一般跳躍到他的眼前,沖入他的腦海。
他是真實地活在這個世上的。
縱使有些不同,但他的父母他的親人,他們的情感都是一樣的,所以他不會與他們感到生疏。
就如此刻面對他的師父,他也是十分熟稔。
可他還是擔心。
那個世界,他的祖母、父母皆已故去,孩子也都長大有自己的生活,唯有阿寧……他長指微收,聲音微沉,看著法相問道,「師父,可我突然有了這些記憶,是不是代表那個世界的我已經殞身?」
他並不在乎生死。
何況活了六十年也實在是夠了。
可他擔心阿寧。
他的阿寧又怕黑又怕冷,最怕孤獨,若是她醒來發現他沒了,一定會哭的。
於他而言,能經歷阿寧的小時候的確重要,可若是這一切的代價是讓那個世界的阿寧失去他,獨自一個人孤獨終老,那他便是拼死也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