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一杯清水,一口吞進,再喝。
廚房冰涼的地板抵消了她體內湧動的燥熱,她回到臥室,怔怔地望著公路上端倪初現的車潮。這真是有史以來最愚蠢的城市規劃,她在心裡咒罵,如果在她家樓下的高架上有一輛車要向北行駛,它必須先下橋,從西面匯入輔路,再向東擠上另一座高架。問題是,輔路上的車輛有一半的車輛是西行的,那麼這位不幸的司機就不得不在響徹雲霄的喇叭聲和詛咒聲中硬著頭皮橫切四個車道,動作稍慢就會錯過路口,被車流帶向幾公里外的下一個出口。梅紋在這扇窗後親眼目睹過無數次車輛對峙、剮蹭,以及由此引發的大打出手。後面的司機眼見寸步難行,索性熄火出來觀戰。
她喜歡俯視這一切,它讓你明白腳下堆砌的模糊不清的黑點叫做生命,無論怎樣光彩奪目,都絲毫看不出區別。而那些所謂生活的意義,本質上就是一出出永無休止的鬧劇,自編自導自演,運氣好的時候旁邊站著觀眾,大多數情況下連看客的影子都沒有。架打完了,拍拍屁股,各上各車,各回各家,舞臺留給下一位。
車流凝滯,尾燈映紅了半邊天,梅紋這才發現夜幕已然落下。二十五歲是個尷尬的時刻,她想。過去的一年,結識望熙,結束居無定所的日子;兩年前,開始擁有一份喜愛並且穩定的工作;再往前,心情複雜地離開大學,此生遠離考試,也遠離永遠在路上的假期旅行。二十五歲以前,好像在爬樓梯,一階復一階,每一步都儘量走得平穩和踏實,這讓人平和。然而,樓梯雖然一直向上,空間卻愈發狹小,她看到牆壁向兩肩和頭頂擠壓,不由得蜷縮起身子,呼吸一陣緊似一陣。天旋地轉,她總是這麼形容那種狀態,或許是某種心理幽閉恐懼症。待到無法承受之時,要去打破這壓抑,又發現一切如常,什麼都沒有變。
什麼都沒有變。這是不可能的,她就要二十五歲,再過兩個小時。她越來越強烈地覺察出內心不斷衍生的反抗,毫無目的地四處發洩怒火,要打破那壓抑,暴力是不可避免的。梅紋下意識地認為,她必須減緩這種情緒的蔓延,因為正如找不到對策一樣,她連造成這種困境的原因也解釋不清。或許是工作太勞碌,或許是對二人生活的不適應,或許僅僅是對日復一日的節奏的厭倦。假如可以歸結為不自由,事情就會簡化好幾個數量級,只是妄下結論代表一種放棄的危險。要認真對待,她愛望熙、愛她的聽眾,一個有太多熱愛的人,應該對生活充滿信心。她想,或許,新的一年,不要再爬樓梯了,她要慢下來、停下來,看看風景。
她坐在浴缸裡,對這一番自我說服感到滿意,這至少會幫助她主持好平安夜的節目。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8節
嘉羽決定繞遠路回去,既然無事可做。他立在地鐵站臺的邊緣,注視著黝黑的隧道盡頭被點亮,擴散成一團暈彩,車頭從光環中探出。有乾淨的風被帶出,吹散狹促大廳裡渾濁的空氣,這熟悉的味道,像是被某種化學物品過濾,或者是鐵軌與車輪摩擦所產生,使人將之與地鐵一一對應。無數次,他和九月跑過長長的甬道,追趕剛進站的列車。他們喜歡的遊戲是,分開站在兩個隨機的位置,比誰離車門更近,負者必須一路站回去。他喜歡看九月被風吹散的頭髮,貼著鼻尖指向他這裡,喜歡看她眼神裡的期待和小小失望,還有得勝時故意豎起兩根指頭扮傻。
現在的站臺上已經有精細規劃出的停車線和等候線,所有人都一簇簇擠著。可能每次技術的革新,其實也是對生活樂趣的抹殺。這個問題太哲學,嘉羽未及思考就被身後的人群推進車廂。
站在第一節車廂的好處在於,靠在司機身後的玻璃上,嘉羽第一次見到閃動著各色按鈕的控制檯,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