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
十歲那年,高燒突然再次襲來。
好熱。
熱死了。
他的嘴好痛,頭好痛,身體好痛,全身上下,都像是快要迸裂開來一般。
黑暗之中,他痛得看不清事物,小小的身軀只能蜷縮成一團,只覺得自己像是火燒一般。
他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一開始,他只是有些發燒,他從來沒有生病過,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但他知道什麼是生病,他聽過也見過府裡的傭人染到風寒,著涼發燒,但不知道原來會這麼痛苦。
他原以為,睡一覺就沒事了,夫人讓大夫替他抓了藥,還親自熬了藥給他,看著他喝下,送他上床,他原本已經感覺好多了,夫人的手好溫柔、好冰涼,像吸走了高熱的苦痛。
但到了夜半,情況急轉直下,他搖搖晃晃下了床,卻連站都站不住。
他感覺到嘴內的牙在蠢動,感覺到黑暗中的景物,都變得過分清晰。
當他看向牆邊穿衣的銅鏡,只看見他的眼在黑夜中發光,還變了色。
鏡裡的那雙眼,不再黑如子夜,只泛著詭異兇惡的金光。
他被嚇了一跳,驚慌退後,一陣劇痛卻驀然從骨頭傳來,他痛苦的倒在地上,痙攣、抽搐著。
恍惚中,他聞到好多好多的味道,各式各樣的味道衝入鼻頭,讓他欲嘔。
各種不同的聲音,衝耳入頭,他本來耳力就好,但他不曾聽過那麼細微、那麼吵嚷的聲音。
遠處酒樓裡斗酒的喧譁,窗外的蟲鳴,風吹草動的聲音,說話聲、腳步聲、潮浪聲,甚至是呼吸——
好吵、好吵。
所有的聲音,都變得好清楚、好大聲,他閉上眼,捂住了耳,卻遮不住聲音,屏住了呼吸,卻還是聞到那些味道。
好臭、好腥——好惡心——
阿靜。
熟悉的叫喚響起,就在床頭。
阿靜。
他不想理她,他沒空理那個愛黏人的小麻煩,他沒空安慰她、照顧她、伺候她的需要,他只覺得全身如火在焚,疼痛滿布身體的每一寸,他想要對她咆哮,叫她滾遠一點,別理他、別來吵他!
他希望所有的聲音,都別再吵了——
驀地,一雙小小的手,覆上了他遮耳的手。
阿靜,你怎麼了?很吵嗎?是不是很吵?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稚嫩的語音,穿透了吵雜的一切,清楚的入了耳。
他聽見,她的聲音,聽見了從她掌心中,傳來血液的流動聲,和節奏規律的心跳,摒棄了其他紛陳的雜響。
“你還好嗎?我去找爹、找娘來看你。”
這一句,讓他猛地睜開眼,伸手緊抓住那轉身想離開的小女娃。
“別說、別說……”他驚慌的啞聲,要求道:“別和其他人說……”
他弄痛她了,她的手好痛,可他看起來好害怕,她不喜歡他這樣,也不喜歡他會痛痛。
“可你不舒服,你在痛痛。”她遲疑著。
“一下……等一下就會好了……”他喘著氣,忍痛擠出字句。
見他如此堅持,小小的銀光眨巴著大眼,半晌後,她點著腦袋,用力承諾:“好,我不說,我不會說的。”
“也不準……”他滿臉是汗,怒瞪著她,顫聲說:“和老爺夫人說……”
“好,我不和爹孃說。”她點頭同意,認真的道:“阿靜不讓我說,我就不說。”
“你發誓。”他瞳眸收縮,逼著她起誓。
她舉起小小的手,有模有樣,指天畫地的道:“我發誓,絕不說,絕對不和第二個人說。”
她還那麼小,說的話,怎能信?起的誓,又如何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