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後悔,他從不做後悔的事情,他只是覺得不慣,如此而已。
以往,深夜工作的時候,總是他一個人。偌大的房子安靜,空曠。
偶爾走出去喝杯水,一個人穿過長長的走廊,內心裡,是極為平靜的。
而如今,他總是會在有意或無意間,想起對面客房裡,那一盞徹夜長明的燈。
他喝水的次數一夜比一夜頻繁起來。
路過她的房門時,有好多次都忍不住想推門進去看一看,若不是怕自己的唐突嚇到了她,他真的會進去,真的會。
但,他絕不承認自己是因為擔心。
他應該只是——出於電費的考慮,想提醒她睡前關燈。雖然這個理由連他自己也不能說服。
白天的時候看到她,有好幾次,他幾乎就要開口問了,可是,另一重擔心又讓他緘口不言。
他想,她若是害怕黑暗呢?若他向她提出任何疑義,若她為怕增添他的麻煩,而不得不強行剋制自己的恐懼,那麼,他豈不成為黑暗的幫兇?
他不問,她不說,於是,這些疑惑便日復一日地將他折磨。
譬如現在,他又開始覺得口渴。
推開椅子站起來,心跳因好奇而加快。
是的,就是這樣,她的到來,讓他的心覺得不再平靜。
躡手躡腳地拉開房門。
沒想到,對面的門也在此刻被同時拉開。
他看到,穿著白棉布睡裙的小米,有些被嚇到似的站在那裡。
初秋的夜晚,帶著薄薄涼涼的氣息,靜謐的空氣中瀰漫著清幽的香氣。
是花香。
是插在樓下客廳裡的那一大捧野薑花。
兩個人,面對面地對視著,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忽然就那麼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起初還只是微笑,接著大笑,笑得抽筋,不可遏止。
“喂……你幹嗎?”小米喘著氣,靠在門框上。
他舉舉手上空著的水杯。
然後,她又笑了,也舉舉自己手中的空杯。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你笑我也笑,彷彿這樣多有趣似的。
望著她靈動的雙眼,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心底所有的不安躁動,都被她的微笑一一撫平。
“你還沒睡?”兩個人一起朝放在樓梯口的飲水機走去。
“嗯。”他等在一邊,在黑暗裡聽著清澈的流水聲緩緩注進她的杯子。
“難怪你白天總是睡不醒。”小米端著玻璃杯慢慢啜了一口,似乎沒有回房的意思。
他也不急,就這樣站在飲水機旁邊跟她聊天。
“你好像也還沒睡?”他試探地問。
“是啊,沒那麼早,我是標準的夜貓子,以前跟你……”說了一半,她猛然醒悟,慌忙收了口,低下頭去。
以前每晚跟他聊天的時候,都會聊到很晚……很晚。他大概都已忘記。
賀意隨並沒所覺,仍然很開心地說:“那以後,我們兩個豈不有伴了?”
“是啊。”她的聲音和著清涼的水一起吞進肚子裡。
他果然已經忘記,她在網路上曾經陪伴過他的無數個夜晚。
“對了,這麼晚你都是在做什麼?你們學校的功課有那麼多嗎?”賀意隨忍不住說出心中疑惑。
她一個學生,第二天還要上課,每晚都這麼熬通宵,到底是為了什麼?
啊!她不會也跟紀遙一樣,狂迷電腦遊戲吧?
有可能,很有可能。她不是在網路上認識紀遙的嗎?她不是因此才跟紀遙打得火熱的嗎?
想到這裡,賀意隨的心裡陡然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惱怒。
“沒什麼,只是習慣了,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