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緩駛動,陰天的城區燈亮得極早,暖黃燈光給冷氣披上了一層看似溫暖的外衣,
俞遠不時從後視鏡裡看向後排的人——向野已經睡著了,看起來仍在病中。削薄的身體蜷縮著,胸口微微起伏,雙臂緊摟著懷裡的圍巾,像是摟著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個極能勾起觀者不忍的姿勢。
酷路澤徑直開到住院部樓下,在一個僻靜的位置停穩。
俞遠倚著車窗抽了半根煙,壓下心裡的煩鬱,又在冷風中站了半晌吹散氣味,從後備箱裡翻出一條毯子扔在後座,才走進住院部大樓。
梁君禾已無大礙,精神好了很多,再過兩天就能出院。知道他第二天沒有課,才願意讓他多待一會兒。
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多。俞遠估計向野已經醒了,心裡矛盾不已,既希望他還安安靜靜躺在後排,又希望他已經不聲不響地自己離開。
總之不要是清醒的、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的向野。
可現實往往更加難以預料。電梯門緩緩開啟,俞遠穿過一樓大廳,一眼便看見住院部石階下不遠處的兩個人。
向野應該早醒了,既沒有上樓也沒有離開,此刻正倚在花壇邊抽菸,他對面站著的男人正是那天在輸液大廳為他披毯子的年輕醫生。
這樣的畫面莫名地眼熟,俞遠想起最開始向野裝瘸,自己騎車回教學樓下接他時,幾分鐘的功夫,他身邊就圍上了人。
他都快忘了,似乎不管什麼時候,向野周圍都是人聲鼎沸的。
無名的火搖晃著藍色焰尖升起,燎灼理智。
俞遠緩緩走近,聽見他們的交談聲。
「不是,陪朋友來。」向野淡聲道。
「……少抽點菸,對身體不好的。」
向野笑了聲,「你是知道的,憑我副這身體,反正也沒法長命百歲,就怎麼開心怎麼來了。」他把菸蒂摁滅,扔進身側的垃圾箱裡,餘光瞥見俞遠,眼中一亮,站直身道,「你什麼時候下來的。」
那醫生聞聲也看了過來,也許是見俞遠並沒有打招呼的意思,便識趣地作別離開。
上了車,向野這回兀自熟練地坐到了副駕駛座,剛落座,便聽俞遠低沉嗓音道,「你身邊倒是從來不缺人。」
向野綁安全帶的動作一頓。
「既然如此,就不能不纏著我嗎?」俞遠的聲音毫無波瀾,聽不出喜怒。
「田醫生是我當年車禍第一個趕到現場的醫生。」向野道,「當年他還是個實習生,第一場跟班手術,就是搶救我這個半死不活的廢物,後期的康復治療也是他一直跟進負責。要是沒有他,我可能活不到現在。」
俞遠沉默不語,情緒像是被向野平靜的敘述給一字一句地熨燙平整。
「恆哥是我師兄,我從小跟著他,崇拜他,尊重他…我第一次確定自己喜歡同性,也是因為他。但我們之間的相處與其說在交往,不如說是在摸索著重新認識自己。我們早就結束了,我很清楚我對他的喜歡,是親人而非戀人。」
向野凝視俞遠,「就像我很清楚,我從見到你開始,就喜歡你。沒有什麼滿足情感的工具,也不是誰的替代品……」他低頭笑了下,喃喃道,「哪裡去找這麼難搞的替代品。」
冷白模糊的燈光,透過擋風玻璃照射而下,把他垂頭勾唇的那抹笑,描摹得十分好看。俞遠愣愣的忘記收回視線,立刻就被對方狡猾地逮到了破綻。
「木頭,今天是我生日……」向野聲音勾纏,「能給點福利,稍微縱容我一下嗎?」
昏暗空間裡,向野傾身垂首,拿捏分寸地在俞遠扶住方向盤的手指上落下一吻。柔軟唇瓣輕輕觸到無名指上,在俞遠反應未及的瞬間,又悄然離開,像是一個飄然如夢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