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歌的神色嚴厲,詰問:“張先生既然有此不解,為什麼從沒有提過就不怕萬一真是人點的火”
張先生誠懇地解釋:“皇帝得病是關乎社稷的大事,如果說先帝中毒,一個不小心就會釀成大禍,我當然不能只憑自己的懷疑就隨意說話,我暗中反覆查證和留意過,我以性命和姑娘保證,先帝絕不是中毒。”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所有能導致胸痺症狀的毒藥都必須透過飲食才能進入五臟,毒損心竅,而且一旦毒發,立即斃命,可先帝的胸痺卻是慢症。我又拜託過於安仔細留意先帝的飲食,他自小就接受這方面的調教,經驗豐富,卻沒有發現任何疑點,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先帝的所有飲食,都會有宦官先試毒,沒有任何宦官有中毒跡象。”
雲歌無語,的確如張先生所說,於安的忠心毋庸置疑,又沒有任何宦官有中毒的跡象,在這樣的鐵證面前,任何的懷疑都是多餘的。
張先生道:“雲姑娘,下面的話,我是站在一個長輩的立場來說,我真心希望將來你願意讓我誠心誠意地喊你一聲孟夫人,人這一生,不管經歷多大的痛,都得咬著牙往前走,不能總在原地徘徊。”
雲歌的眼中有了濛濛淚光,望著田野間的斑斕色彩,不說話。天地間再絢爛的色彩,在她眼中,都是迷濛。“不是說你永遠停留在原地就是記憶,先帝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嗎他已經”
雲歌好似很怕聽到那個字,匆匆說:“張先生,你不明白,對我而言,他沒有離開,他一直都在那裡。”
張先生愣住,還想說話,雲歌急急地說:“張先生,我走了,有空我再來看你。”腳步零亂,近乎逃一般地跑走了。
纖細的身影在絢爛的色彩間迅速遠去,張先生望著她的背影,搖著頭嘆氣。
自張先生處回來,雲歌就一直一個人坐著發呆。難道那日晚上是她多心了霍成君和霍光的對話是另有所指張先生的話有理有據,也許的確是她多疑了,也許她只是給自己一個藉口,一個可以揪住過去不放的藉口。
所有的人都在往前走,朝堂上的臣子們日日記掛的皇帝是劉詢,百姓們知道的天子是劉詢,宮中的宦官宮女想要討好的人是劉詢,霍光要斗的人是劉詢。所有的人都早忘記了。喜歡他的人,討好他的人,甚至包括忌憚、痛恨過他的人,都已經漸漸將他忘記。
他的身影在流逝的時光中,一日日消淡,直到最後,變成了史書中幾筆淡淡的墨痕,夾在一堆豐功偉業的皇帝中,毫不引人注目。
唯有她清醒,時光流逝中,一切沒有變淡,反倒更加分明。她在清醒中,變得十分不合時宜。每個人都希望能追逐著他們想要的,迅疾地往前走,可她卻在不停地提醒著他們,不許遺忘不許遺忘他曾在金鑾殿上坐過,他曾在神明臺上笑過,他曾那麼努力地想讓你們過得更好,你們不可以忘記
是不是因為前方已經沒有她想要的了所以當人人追逐著向前去時,她卻只想站在原地。曾告訴過自己要堅強,曾告訴自己不哭,可是淚珠絲毫不受控制地落下。陵哥哥,我想你我很想、很想你我知道你想我堅強,我會的,我會的心裡一遍遍許著諾言,眼淚卻是越流越急。
院中,竹林掩映下,孟珏靜靜而站,身影凝固得如同嵌入了黑夜。她窗前的燭火清晰可見,只要再走幾步,他就可以跨入屋中,與她共坐,同剪夜燭,可這幾步卻成了天塹。她的每一滴淚,都打在了他心頭,他卻只能站在遠處,若無其事地靜看。她一面哭著,一面檢視著劉弗陵的遺物,一卷畫、一件衣袍、一方印章,她都能看半晌。很久後,她吹熄了燈,掩上了窗,將他關在了她的世界外面,漫漫黑夜,只餘他一人痴立在她的窗外。夜,很安靜,靜得能聽到露珠滴落竹葉的聲音。
天上的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