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豐莊園確實是最好的養病之所。那個人被安置在葡萄園深處的一座空房子的頂層閣樓裡——原本是侯爵用來消夏的一幢別屋,臨水而建,非常僻靜,自從易主之後,除了採收葡萄的那段日子,邊上一年到頭根本不會有人。閣樓涼爽而通風。除了偶爾飛過停留在窗欞前歇腳的小鳥,絕對不會有人爬上去看個究竟。非常適宜藏人。
歐也妮給新居客準備了足夠的食物和請求的紙與筆之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每天照舊過著自己的生活。
新生活帶來的新鮮感漸漸褪去後,葛朗臺太太開始唸叨起老葛朗臺了。但似乎怕女兒聽到了會不高興,她也只是偶爾提一下而已。比如,今天他吃的是什麼,衣服要是在外頭刮破了,娜農會不會及時補好之類的。
歐也妮理解她的心態。雖然當丈夫的這麼多年一直吝於麼對妻子表達關心,他的眼裡只有金子,但女人的心腸就是這麼軟,一旦習慣了另個人的存在,現在忽然看不到,難免開始掛念。所以歐也妮花更多的時間陪自己的母親——她也樂意享受這樣的母女共處時光。她會在固定時間裡帶著葛朗臺太太在莊園裡散步,陪著她一起做針線——雖然現在,葛朗臺太太完全不必自己費時費力地去做被套或者織冬天要用到的羊毛袖套,但她還是保持著勤勞的作風。比起買來的桌墊,她更喜歡自己一針一針織出來的。然後,當葛朗臺太太去休息的時候,她也會戴上自己那頂舊了的遮陽帽、拿著園丁剪和小鏟子去侍弄那幾塊花圃——現在,常青藤已經爬了差不多一面牆的高度,矢車菊陸續綻放出紅紅黃黃的花朵,原先的那片玫瑰叢裡,玫瑰花也打出了含苞欲放的一個一個花骨朵。
她挺喜歡這種生活的。就這樣過掉這一輩子,她也不會覺得膩。
幾天之後,她收到了詹姆斯的回信。
在信裡,他用非常愉快的口氣感謝了她的回覆,認可她的條件,最後表示,他會立刻開始著手這項新事業的啟動。倘若她不方便來巴黎,等籌備得差不多,正式開始之前,他會帶著所有相關的材料過來與她再次會面,進行最後的磋商。
歐也妮從來不是一個自恃過高的人。自己什麼斤兩,她心裡有數。以她目前的檔次,和詹姆斯根本沒法比。哪怕她有過前頭幾次異常成功的投資,按理說,也不至於會讓對方這種級別的金融大鱷對自己擺出如此禮賢下士的態度。
收到這封信後,她心裡原先的那點小疑慮倒被徹底勾了出來。但在回信裡,她並沒提及半句,只表示非常感謝他的理解,期待他們的下次會面。
到時候,再琢磨他的意圖也不遲。
回了信後,她站起身來到窗戶邊,習慣性地看了眼隱藏在葡萄園深處的那座別屋——從她的這個方向望出去,能夠看到那座房子的塔樓一角。
野心家菲利普先生已經於數日前離開此地,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也沒過問。現在,就剩那個大人物在閣樓裡養病,身邊還有一位先前趁夜潛過來的醫生兼侍從。
她不知道那位大人物是怎樣度過在此養病的這些日夜。只記得前兩天的一個晚上,她趁夜去補充食物的時候,無意看到他站在那扇小窗戶前面對巴黎方向靜默而立的一個背影——不大清楚他在想什麼,也沒怎麼想知道。
大約在他到來半個月後的一個晚上,菲利普回來了。那位大人物的身體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應該已經好了不少。
他是來安排他離開的。
夜色裡,一輛小馬車載著裡面的人,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這個地方,就跟他們來時一樣。趁著葛朗臺太太和老弗朗克以及廚娘母女都已經入睡,歐也妮悄悄來到那座別屋的閣樓間,把有人停留過的痕跡都收拾乾淨的時候,無意在床底發現了一團被揉皺後丟棄時可能無意滾了進去的紙團。展開後,發現上面寫了幾行讀起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