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吧?就像他水淋淋地
爬出了曹家的大水缸。那口水缸能養很多魚,他一個人就給坐
滿了,水都溢位來了,磚地也溼了。蒼河比水缸寬敞,路先生,
你在裡邊泡著舒服嗎?水涼也沒辦法,沒有人為你加開水,也
沒有人老打算用開水燙你的皮了!我喝著我愛喝的碧螺茶,看
著滿澄澄的蒼河水,越琢磨心裡越不是滋味。五鈴兒的腳在桌
子底下踩著我的腳,眼淚汪汪的,好可憐。我沒有理她,讓她
使勁兒踩去。我專心看少奶奶的側臉。茶盅口那麼大的耳環從
頭髮裡吊下來,挨著雪白的脖子晃盪。眉眼還是過去的眉眼,口
鼻還是過去的口鼻,可是人不是過去那個人了。她是笑著掉進
了一口苦井,浮出來之後昂著臉,打量那高高的井口呢l我想
把手放在少奶奶的手上,不論她陷在哪兒,我都要把她拉上來,
哪怕我自己掉進去。少奶奶的手就擱在茶桌上,筍尖兒一樣的
手指,花瓣一徉的手心,蠟片兒一樣的手指甲。我想把手擱上
去,整個心變得毛絨絨的,不論五鈴兒的腳怎麼踩我,我只想
把手搭到少奶奶孤零零的手上去。我要拉她救她,也指望她來
救我。我是奴才,狗奴才,可是我的白日夢可不管什麼主子不
主子奴才不奴才。我是拿上,我是爺,我是頂著天的男人,我
要把天翻過來了l
吮哨一聲,一隻大船觸了碼頭。不是渡船,是上游下來的
燒煤的客船。我們從老福居的茶館裡出來,看著上船和下船的
人在碼頭的空場上擠成一堆。客船是雙層,舷洞裡探著許多頭,
很好奇地往岸二匕看。有人不想在踏板上擠,順著纜繩往「爬。借
一隻只下山的猴子。少奶奶手擋在額上,怕光似地眯著眼。我
覺得她是在看井門那一小塊天,看自己能不能從水裡升上去。她
不注意我,不看我身上藏著多麼大的力量。我能把天翻過來,司
是我改變不了一個烙在身上的火燒記。我永遠是個奴才,走C;
天邊也是個奴才:少奶奶不用我盼著的那種眼神兒看我,更不
像在白日夢裡那樣聽憑我的擺佈,她的心是河螺的殼子,我就
是變成蟲也鑽不進去啦!
我盼著渡船沉在河心,留我們在柳鎮的碼頭上站著,沒日
沒夜地總是站在一起,直到變成三根系纜繩的石頭樁子。變成
石樁擾永遠不分離了。
客鉛不上人了。船_} _i}準備解纜啟旋。少奶奶突然丟下我
們·走上踏板。我和丘鈴兒蒙了,眼睜睜地看著她飄到了船上。
她綠艘盈的衣裙像一裸樹,樹冠展開來,把四周的雜物全遮蔽
J’。
我大聲嚷嚷:這船不過河!往下邊去的。少奶奶,這船不
是渡船,上錯了,快下來呀i
少奶奶說:我知道。我到府城去散散心。耳朵,你把五鈴
兒送過河,完了就回家吧。五鈴兒,你自己先回桑鎮去,告訴
家裡我去府城看看老師同學,我想她們了。我過幾天就回來,別
一塘記我!耳朵,別瞎著急,我去看看老師同學,看一眼就回來,
我過一天就回來。我去不長!耳朵,你是好孩子,我和五鈴兒
忘不了你。五鈴兒,別哭了!五鈴兒!耳朵送你過河,你要願
意讓耳朵送你回桑鎮!別哭了,傻妹子,越哭越醜,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