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裡面插了一枝翠綠的柳枝,亦步亦趨,跟著前面的女人。一個光著上身的男人走過去,解開頭上的毛巾,包住土布女人散落的頭髮,輕輕搓揉了幾把,吸乾水分,又將套在小臂上的柳條圈戴在女人頭上,略略彎下身子,沒費多大勁,攔腰將女人抱起,朝那頂轎子走去。他走得很平穩,像端了一潭清水,生怕灑出一丁半點兒滴到土地上。那轎子沒頂,女人站在上面,接過年輕女人遞來的花瓶,抽出柳枝,又把葉片伸進去蘸了蘸,一揚手,一串光亮的水珠,奔向四周人們的頭頂。這時,光身子男人扶著轎杆,吆喝了聲“站位啊!”很低沉,不像從那個乾癟的腔子裡吼出來。人群中走出八個後生,脫了上衣,搭在轎杆上。所有男人們,一齊脫了上衣,摔在地當間。那男人又吼了聲:“起啊!”後生們一彎腰,就把轎子扛到肩上了。轎子在水潭邊繞了三圈,在瓦院外面繞了三圈,二百多人跟在轎子後面轉了六圈,光身子男人打頭,向西邊的山樑子快步走去。翻過一道墚,又翻過一道墚。一共翻了三道墚,他們才慢下來。
我眼前的景像,是漸漸走高的沙坡,坡頂的後面,就是一望無際,連綿起伏的沙海。我站在黃土地的邊牆上,與他們相隔了一條溝。他們顯得有些吃力,但依舊勁頭十足,踩著無聲的鼓點,勻稱地搖晃著轎子。那男人一手提著馬燈,另一手舉著一支木槳,划船一樣,踩著波浪一樣,在前面領路。我不由得在心裡和著他們胸腔中敲出來的節奏,替他們鼓勁: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我是這場演出唯一的觀眾。拂曉。沙漠。黃土。邊牆。苗家溝人。
墚頂,有兩個隆起的土丘,佔領這一帶的制高,是沙漠和黃土地的軸心。背景,是永也暗不下去的天空。他們遇到難題了,前面那道坎足有兩人高,上面四個人轎杆不離肩,四腳四手趴在崖壁上,臉埋進土裡,後面那四個高舉雙手,把轎杆撐在空中,轎子依舊平平穩穩,女人依舊端端莊莊。他們上去了,上到墚頂了,二百多人跟在轎子後面,在東邊的土丘下面繞了三圈,在西邊的土丘下面繞了三圈。他們落轎了,女人還站在裡面。男人走過去,撐住木槳,單腿跪倒。所有人跟著一齊跪下,雙手撐在一半是沙,一半是黃土的地面上。提馬燈的幾個人沒跪,把亮光舉過頭頂。四周一片灰暗,那裡光彩斑斕。女人抽出花瓶裡的柳枝,朝他們頭頂和光脊背上,一遍又一遍,撒出很多五光十色的水珠。女人不撒了,將花瓶遞給一直跟在身邊的年輕女人。男人站起來,把女人伸出來的雙手搭到自己肩頭,抱起她,朝西邊的土丘走去。走到跟底下時,人群背過身子,把他倆圍住了。片刻,又散開了。這時,只見白白亮亮的一個人,使勁朝西土丘頂爬去。不一會,頂上就多出個人影,站定,紋絲不動,跟腳下的土丘連成一體。東邊那土丘上也站了個人。倆人的背後是沙海,頭頂是天際,就像兩顆一呼一應的星星,很難分出彼此,唯一的區別是,東邊那人又幹又瘦,簡直就是個“人”字,而西邊這人就不同了,雖然胸間顯得很沉重,但卻活靈活現,一點也不覺得多餘。我看得真切,倆人都沒穿上衣。我還在他倆頭頂上方,找到了那顆打小就熟悉了的星星。後來,火堆點著了,焰頭舔著兩個土丘的底部,可離頂上還差老遠,只有幾個頑強的火星子,被烈焰騰昇起來,時高時低,在倆人身邊飄舞。人們把那頂轎子也撂進火裡燃燒了。土丘底下那個年輕女人,把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