翹,東頭沉重。傍晚,總有很暖和的顏色在西邊,懶散隨意,柔軟膨鬆,不免讓人心生無限眷戀:離溝不遠了,離水不遠了,離稀飯不遠了,離被窩不遠了。也就離明早起的太陽不遠了。
儘管主家倆口子往我碗裡使勁撈洋芋,可我還是灌了一肚子薄稀飯。雞叫頭遍的時候,我被尿給憋醒了。幾乎沒怎麼睜眼,打了幾個激靈,就在榆花家院畔上,把頭晚上喝進去的湯水送出去###不離十。立馬就爽快了。從溝底打著旋升上來的一股冷風又讓我打了個激靈。清醒了不少。抱住雙臂,轉身準備回窯接著睡它個天明覺。這時,我覺得溝底好像有響動,就探身望下去。啊呀,不得了啊,前前後後,黑溜溜整整一溝底人呀。他們這些人一句話也不說,一個離一個四五步遠,悄無聲息,像鬼魂認路,根本不用腿,跟飄一樣,低頭拱背,簌簌簌簌,只管朝前走。我躡手躡腳走到榆花倆口子窗臺下,將耳朵貼到玻璃上。裡面好像沒人。我右腿挪了一步,輕輕推了一把門。開了一條縫。我蹲下身子,一步一步挪進去,伸出手,先觸到冰涼的石炕沿,再摸到一個粗布枕頭,而後是滑手的黍秸席子。接下來就,什麼也沒感覺到。我慢慢抬起頭。兩床被子隔了老遠,裡外不分亂堆在炕頭,這倆口子卻不見了。我趕緊返回偏窯,迅速套上長衣長褲,穿鞋時急忙找不到鞋帶的兩頭,捏住一頭一把抽出來撂到一邊,把腳鑽進去,比喝一碗稀飯的速度還要快,就開始往溝底奔了。
我跟在他們身後,像只當年出生的狐狸崽子,在夜色中瞪大好奇的雙眼,不遠不近瞅著前面獵物的動向。他們朝溝盡頭走去。在這條溝底走,在黑暗中,閉著眼我也錯不了——西邊有土擋住了,東邊也有土擋住了——只要不後退,朝前走,北面,那是所有人應該奔去的方向。邊走我邊在心裡計算:這是我磕鞋倒土那地方,有幾塊茄子大小的石頭;這可能是那幾只野鴿子朝我頭頂丟鳥屎那地方,兩面的土壁雖陡,可溝底卻很平整,可以邁幾個大步;注意啦,這就是苗隊長老婆攔住我還補貼那拐溝,得小心點兒,沒準會被土塄子絆個大跟頭;好啦。
好啦,聞到青草味了,該到我唱抒情歌曲那地方了。這就到了。
我站在下面,扒住土坎頂,探出頭,朝倒垂柳下面的黑龍潭望去。幾盞馬燈掛在柳樹上,底下靜悄悄圍了一圈人,以南北為中央子午線,男東女西兩邊分開,女的黑髮散落,面衝潭水,男的背過身,頭上統一紮條白毛巾,雙腿八字撇開,朝四下黢黑的山頭望去。過了一會,女人們下到潭沿去了,男人們散開後,有幾個爬上柳樹,折了很多枝條丟下來,樹下那些年齡大的男人,揀起柳枝,編了很多的帽圈,自己戴一頂,手裡提幾頂,又拾了些粗壯的柳條子,插到中間那頂八抬大轎上,將它打扮的跟一簇茂密的灌木叢一樣。
根據自己上高中時四十天軍訓得到的經驗,我一打眼就能統計出來,圍在潭邊的人大約有二百七至二百九十人的樣子。足足兩個整編連。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13)他們罩在白亮的圈子各司其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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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罩在白亮的圈子裡各司其職,雖然忙碌,卻像事先有過周到的安排,在那個不算很大的地盤上,誰也不會碰撞誰,穩紮穩打,自信篤定,顯出一種源自本能的天然秩序。沒有音樂,聽不出節奏,然而,腳下分明踩著彈跳的鼓點,佝背的挺胸了,耷肩的端平了,就連瘸腿的步子也不知怎給一致起來了,一點看不出他們是些腰腿生硬的莊稼漢。
一個女人從潭下面走上來,打赤腳,穿一身土布衣裳,藍顏色的,雖然不鮮豔,可十分得體,該長該短,該肥該瘦,尤其是腰身,掐得恰到好處,就好像裁縫是她自己。她身後跟著一個人,也是個女的,很年輕,把頭往後一揚,原先披在胸前的長髮就甩到背上了,她懷裡抱著一個長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