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在變粗,幾時整個窯就要坍下來。我就在胳膊上用筆寫上我的名字,寫上我待過的城市名,出租大院的街巷名,也寫上我孃的名和房東老伯的名以及老伯家的電話號碼,如果窯坍了,整個土崖都坍了,被土埋了,死前一定要把胳膊奓起,讓救災的人能發現我,我就可能被送屍回去。
我坐在窯門口,我只坐在窯門口左邊的捶布石上,能整晌整晌一動不動。太陽正午的時候,盯著遠方的坡梁溝峁,坡梁溝峁常常就軟化了,好像是海在起伏,我就想著什麼時候能逃出大海,登岸而去。但太陽一落,寒涼又來,礆畔上退了光色,那海也突然死了,我是死海里一條魚。
我聽到了黑亮爹在說話,他是倚在老老爺的窯門上,能看見他的腿和腳,鞋後跟磨得一半高一半低,老老爺卻一直沒露出身來。黑亮爹已經偷聲換氣地說了許久,似乎一直在訴苦,要討教著什麼。
收穀子你不收穀草?
哦哦。
做罐子時就有了縫兒,那能以後不漏水?
哦哦。
一時之功在於力,一世之功在於德呀。
哦哦。
你別哦哦,你拿一個葫蘆去吧,看她麻子嬸有啥辦法。
哦哦。
* *
那個印著德字的方葫蘆掛在我的窯門上三天,麻子嬸果然就來了。
麻子嬸來的時候,黑亮剛走。早晨他爹在窯裡給黑亮說我面黃肌瘦了,要勸我多吃飯,黑亮說我似乎不愛吃太辣太酸的,他爹就說咱這兒粗糧多,世世代代靠辣酸下飯的,口味都重了,既然吃不了辣酸,那就釀些醪糟,讓黑亮到立春臘八家借些醪糟坯子去。黑亮一走,他爹就在礆畔上鑿石頭,見麻子嬸來了,忙歡喜地問吃呀不喝呀不,從窯裡去拿凳子。而我從廁所裡出來還沒進窯,麻子嬸老母雞一樣撲扇過來拉住了我的手,說:快讓我看看咱黑亮的媳婦!
遠處的坡樑上正過雲,像是在拉簾子,礆畔上忽地陰了,忽地又陽光燦爛,麻子嬸把我從頭到腳地看,眼睛如同個篦梳子,然後就嚷嚷著我臉光呀,光的是玻璃片子麼!我說我頭痛,擰身進窯就睡在炕上了。她被晾在那裡,問黑亮爹:我頭上沒灰塵吧?黑亮爹說:沒有。她用嘴在手心哈了一下,把手拿在鼻子上聞聞,說:我頭上沒灰塵,口也不臭,你咋嫌我不和我說話?你頭痛那是鬼捏的了,我給你剪些花花,鬼就不上身了!她也進了窯,盤腳就坐在炕沿上。
我無法睡,只有應酬她,說:我沒鬼。是人害的。她說:誰?你可不敢冤枉人,你公公請我來……我說:我沒有公公。她說:你不叫他是公公,得叫我嬸吧,嬸給你說甭動心思跑了,黑家若待你不好,嬸來治他們。可你要跑,能跑出這礆畔了,你也跑不出這村子!你見過蜘蛛網咖,哪個蟲蟲蛾蛾的進來了能跑脫,你越折騰越被纏得緊哩!我倒在麻子嬸的懷裡哭起來。
我一哭,再沒止住,直哭了一晌午,哭得鼻涕眼淚流了一攤,哭成了一坨稀泥。麻子嬸卻抬腳走了,在窯外問黑亮爹有沒有吃的,黑亮爹說:咋哭成那樣?麻子嬸說:讓她哭,肚子脹了不也喝番茄葉水讓屙嗎?!她在黑亮爹的窯裡沒尋到熟食,拿了個蘿蔔啃。
麻子嬸一連三天,早上來晚上回,黑亮從鎮上買回來了十張紅紙,把一張作為酬謝送給了她,其餘九張她全用來剪花花。我問她這是剪紙麼,咋說是剪花花?她說這就是拿紙剪花花。後來我才知道,這裡的坡樑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