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如玻璃片子,互相撞著,又防著被撞。直到天亮了,又掃起悠悠風,看著井臺邊靠在軲轆上的掃帚在搖,嗚嗚地響,掃帚是怨婦一直自言自語地訴說?而葫蘆架上又開了幾朵小花,花比先前開的花更白,更瘦,花開得很疼啊。
白皮松上的天空,夜夜還是沒有星,夜夜還得看,因為希望看到星的發光,又因為看不到就琢磨不透星怎麼就不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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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駝背的女人,我已經知道了她的名字,她渾身總有著一股酸臭味,名字卻叫著桂香。她來問黑亮爹借木頭刻成的雞,黑家的廚房裡是有一隻木刻的雞,在逢年過節時飯桌上才擺的,她說她表叔明天要來她家,總得做一桌好飯好菜呀!黑亮爹有些不願意,她埋怨著一個木雞都不肯借,那真的是雞嗎,是給你吃了翅膀還是吃了腿?!黑亮爹後來是借給她了,反覆叮嚀用過了一定要洗淨,必須放在桌子上。桂香拿了木雞,卻在說昨晚上村裡來了一隻狼,狼去了她家,就臥在門口的,天明時才走。桂香走後,我就留神礆畔上有沒有狼的蹄印,沒有,而就在那個石女人旁邊有了一個梅花印。這梅花印黑亮爹也看到了,說:這裡沒有過豹子呀,有狐狸來過?狐狸來是要叼雞的,黑家的公雞在,十多隻小雞也在,甚至夜裡狗都沒有叫呀,黑亮爹很疑惑:這不是狐狸蹄印?!我卻認定就是狐狸蹄印,而且那狐狸是來看我的。
其實我以前並沒見過狐狸,但我知道村子裡有人在捕狐,尤其那個叫寬餘的,幾次在礆畔上說他用雞皮包裹了炸藥丸子放在狐狸出沒的山道上,炸著了白色的狐狸黑色的狐狸,遺憾的是還沒有炸著過紅色的狐狸。他在渲染著狐狸如何狡猾,常會輕輕叼起炸藥丸子放到別的地方去,用土掩埋,更在誇耀著他又如何改進了技術,用雞翅膀下的皮,在炸藥裡多加了玻璃碴子,狐狸叼起了炸藥丸子,稍有晃動就爆炸,狐狸的整個嘴巴便炸飛了。寬餘在顯派的時候,自己的下巴就脫了臼,說不成了話,哇哇著讓黑亮爹給他安下巴。黑亮爹一手託著他的下巴,一手按住他的天靈蓋,猛地往上一壅,嘎的一聲,下巴安上了。寬餘說:我娘沒生好我,老掉下巴。黑亮爹說:遭孽了!你炸狐狸嘴巴哩,你能不掉?寬餘卻說:都一樣呀,叔,我炸狐狸哩你不是也拐賣個兒媳婦嗎?!寬餘把黑亮爹戧得好,但我還是反感寬餘,咒他的下巴再掉下來就安不上。
發現了狐狸的蹄印後,每個晚上我不再坐在視窗那兒,也不再鬧騰,安安靜靜地躺在黑亮身邊,不,那個棍子還放在炕中間,是黑亮躺在我身邊。我在等待著狐狸來,不許黑亮說話,不許黑亮亂動,甚至黑亮終於瞌睡有了鼾聲,我用臭襪子放在他的嘴上,不讓他的鼾聲太大。夜深沉了,漸漸地我似乎是醒著又迷迷糊糊,醒著能從窗格見到星,迷迷糊糊又能見到夢。竟然窗臺上就有了一隻狐狸,那樣的漂亮,長長的眼睛,秀氣的鼻子和嘴,而且是隻紅狐。寬餘始終沒有捕到過紅狐,紅狐卻出現在我的窯視窗。它給我一笑,那真是媚笑啊,我也就給它笑了。接著我們再對視,都沒有說話,卻明白對方的意思,那就是:你是來找雞的嗎?不,我來找你。我是胡蝶,胡蝶是尋花的,狐狸是找雞的。我就是來找你的。不知怎麼,我就覺得狐狸鑽進了我的身子,或者是我就有了狐狸的皮毛,我成了一隻紅色的狐狸,跳出了窗子,跑過了礆畔,穿過了村子來到了當初汽車載我來的那個村口,村口都是下雨天腳在泥裡踩下的腳窩子們,現在變得堅硬的坑坑窪窪。跑過了村口就在高原上狂奔,過一個溝上一道梁,下一面坡爬一座峁,哪裡都有著無數的岔路,每個岔路上都有狼,都有雞皮包裹的炸藥丸子。我在慌亂中急逼著醒來,發現自己還躺在炕上,原來又是見到的夢,但夢裡逃跑的路線是那樣清晰。
我問黑亮:村子東邊是不是有一個沙石溝,溝中間轉彎處有一棵皂角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