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荒草,面板黑黃,目光兇狠,這哪兒還是我呢,鏡子是我的鬼!我便抓一把土把倒後鏡糊了。可是,我糊一次,再去拖拉機那兒,倒後鏡又明亮了。我以為是黑亮擦的,又覺得不對,黑亮已經十多天沒去鎮上、縣上進貨了,他近日修繕雜貨店的屋頂,早出晚歸,壓根就不知道我把倒後鏡糊了。終於有一天我看見了是老老爺在擦倒後鏡,他是外出時經過拖拉機就不經意地用袖子把倒後鏡擦了。
擦就擦吧。我又一次靠在拖拉機上看著那倒後鏡,村裡的拴牢來喊瞎子,他家在為他爹箍墓的,讓瞎子去幫著運磚,瞎子應允了,卻先給豬餵了食,又給毛驢槽裡添了料,然後就在他的窯前仰頭站著一動不動。拴牢說:你發啥瓷哩?老老爺說:他敬天哩,你甭催。拴牢說:沒見他燒香麼。老老爺說:沒燒香,看看天也是敬麼。拴牢就冷笑道:他看天?他能看見天?!老老爺說:天可是看他麼。
我要再用土糊倒後鏡時,我不糊了。我在看倒後鏡,其實倒後鏡在看我。
我便每日去看著倒後鏡在怎樣地看我了,我不願意倒後鏡看著我那麼醜陋,就開始洗臉梳頭,還要黑亮給我買許多化妝品,塗脂抹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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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黑亮把一簸箕的黃豆拿給我,說要泡些豆芽吃:你沒事給咱揀揀。簸箕裡的黃豆是打豆子時收回來的場底豆子,裡邊有好豆子,更多的是癟豆子、黴豆子和石子土疙瘩,我往出揀著壞豆子和石子土疙瘩,揀了半天揀不完。老老爺戴著眼鏡在那裡看曆頭書,看一會兒就仰頭看天。我說:你又看東井圖呀?老老爺說:月亮底下的事咋能在太陽底下做?突然狗從礆畔那頭撲過來,它在抓一隻麻雀,麻雀飛了,沒有抓住,塵土眯了我的眼,我咵地把簸箕扔在地上,說:不揀啦!揀到牛年馬年呀,都是些壞豆子咋揀啊!老老爺卻在說:壞豆子揀不完,你往出揀好豆子麼。我就重新端了簸箕,往出揀好豆子,果然一會就把豆子揀好了。
那個晌午我都在想:這村子裡有沒有好豆子,黑亮是好豆子還是壞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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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葫蘆架上又開了花,每一朵花下都有了個小葫蘆,那小葫蘆很青很嫩,上面有絨毛,太陽照了,好像鍍著一層白。老老爺就開始用木板做各種形態的匣子,匣子上又刻了德字孝字仁字和字,要在小葫蘆長到碗口大的時候套上去。我去看小葫蘆,老老爺說:喜歡不?我說:我喜歡那一個。那一個是扁圓的小葫蘆。老老爺說:你喜歡它,它更喜歡你。我每天都去看它,它真的長得最快。但是,有一天早晨我頭暈起來得晚,聽見黑亮爹在礆畔上罵人,趕忙出了窯,原來是黎明時來了小偷,把葫蘆架上的三個嫩葫蘆摘去了。嫩葫蘆是可以炒菜吃的,但老老爺種葫蘆並不是為了吃的,而誰這麼缺德的摘了嫩葫蘆,黑亮爹如何罵,就是沒有人肯應承。到了後晌,黑亮從鎮上進了貨回來,他進了一批瓷貨,有甕有罐有盆,還有幾大包碗,手扶拖拉機一開到礆畔,村裡人就來挑選。甕是大小賣掉了三套,黑粗老碗也賣掉了十個,銀來問有沒有木碗?說他家孩子多,木碗不容易破碎。劉全喜說:現在哪兒還有木碗,有石碗哩。銀來說:石碗?劉全喜說:豬用的就是石碗。大家嗬嗬地笑,銀來並不惱,還在問黑亮有什麼碗,黑亮再拆開一個草包,拿出了十個塑膠碗,還有一個細瓷碗,又白又薄又透亮,指頭敲著有銅的音。銀來沒接黑亮遞過來的細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