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剛才電話裡跟我說:“什麼時候回麗江?累
了就別撐著了,你回來我管你飯,怎麼活不是
活……”
我能說我很感動嗎兄弟?我是個時而厚臉皮時而
薄臉皮的孩子,三個小時前,我差一點兒就撐不住
了,差一點兒因為各種接踵而來的失敗打擊而連滾帶
爬地跌進了人生最低谷。
我能說,你的一個電話把我從崩潰邊緣拽回來三
寸嗎?
我能說……
能說我也不說。我是含蓄的中國人,只會借酒遮
面地說,只敢付諸筆端,賴在紙上說。
每個人都一樣,從年少時的蒼白、年輕時的迷
茫、青年時的莽撞自負,到日漸成熟後接踵而來的百
樣糾結。
不較真兒的人自有他們小市民的安樂,較真兒的
人若不想崩潰,就只有調整呼吸去解開那些結。
慢慢地,慢慢地解,痛並快樂著,每解開一個,
就豁然開朗三分。
我一邊哼歌,一邊琢磨著既然大家走過的路那麼
相同,把老路的來時路寫完了,就應該可以解開自己
許多結了吧。
這篇文章是一面鏡子,裡面影影綽綽的,不僅僅
是你我的身影。
樹上的男人
只要想到路平這個名字,我腦中那幅畫面下意識
就會出現。
畫面上,路平穿著土黃色風衣行色匆匆,墨鏡遮
目,咬肌發達。右手提著一隻碩大的旅行箱,左肩背
著鄉謠吉他。背後是漫天黃葉,三兩片落在箱上,三
兩片掠過吉他。
在我印象裡,他一直是一副旅人的裝扮,事實上
他也確實如此,甚至來得更過分。
路平的半生,當過三次逃兵:第一次叛逃在西
安,他那時是個穿白襯衫的公務員;第二次叛逃在北
京,當時他是個方嶄露頭角的搖滾歌手,滿頭髒辮;
第三次叛逃的時候,他在麗江。
反正無論怎麼叛逃,他於這個世界永遠是旅居。
路平和我一樣,是個資深的麗江混混。而在幸福
感三個字面前,他卻比我這樣的嘴子,走得徹底且深
遠。
我喜歡卡爾維諾描述的自了漢,他說:“要把地
面上的人看清楚,就要和地面保持距離。”
我讀這話的時候,在心裡想象一個金髮碧眼的中
年男人,他可能穿著西服打著領帶,但自己在心裡種
了一棵樹。這個老外手足並用,爬在上面和大部分同
類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他抽著大雪茄,看著周遭的過
客,晃盪著腿,騎在自我設定的叛逆裡,屁顛兒屁顛
兒地樂在其中。
我說的那棵樹不叫生活智慧,也不結什麼果子。
我說的那個人也不是路平的超我。
路平在我眼裡是隻長臂猿。
他有意無意地去規避母體的地心引力,把自己從
一個母體甩到另一個母體:西安、北京、麗江……我
也不知道他的下一站是在哪兒。
他和我們大多數人不同,對於倡導盲從的世界,
他並不慣性盲從。他更習慣讓自己晃盪在其中,攥著
單程票,也哭也笑,也扮演餘則成。大凡這類不苟同
於母體的人士,大多註定要經歷動盪不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