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荀攸猜對，便該執黑先行。

陽光無聲無息地溜進屋裡，照射著兩人，照射著棋盤和圓潤光亮的棋子。棋子像有了生命，在棋盤上左右自己的命運，也左右執棋者的命運。

荀攸一子落下，賈詡跟上。初時兩人都不假思索，下了十幾招，速度減慢下來。

滿屋裡靜得一聲不聞，只能聽到棋子敲擊棋盤的輕響，間或有棋子被拿下，叮叮咚咚落入棋盒，如落珠玉。

圍棋一道，最是耗時耗神。這局棋的賭注太大，兩人都不想輸也輸不起，因而便加倍地認真。

茶就在觸手可及之處，但無人得暇去飲。

荀攸盯著棋盤。賈詡棋風縝密，精於織構陷阱。這才下到中盤，荀攸就有兩次險險落入他的陷阱裡。看透之後又是僥倖，又是後怕，心裡更加打鼓，現在看來，他的棋力或許真的不如賈詡。

圍棋這種遊戲，只要一試手，誰高誰低一目瞭然。棋力雖不代表一切，但也是決定性的因素，所以幾十手下過，賈詡愈發胸有成竹，荀攸愈發心中沒底。

這樣下去……

棋到中盤，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全神貫注思索的時候毫不察覺時間流逝，日光已從棋盤一角移到另一角，在桌上留下斑駁黑影。

視野裡漸漸被黑色和白色佔據，每個棋子都變成了將士。忽而身陷重圍，忽而破圍而出，忽而首尾呼應，忽而孤軍浴血。進一步，面對四方來敵，退一步，直恐疆土淪陷。你方唱罷我登場，不知多少人灰飛煙滅，版圖依舊犬牙交錯。

虛擬的爭鬥，戰場沒有硝煙，然而對弈者已然泥足深陷，除非一方敗亡，否則殺伐無休。

正午很快過去，人影移向東側，再抬頭時，驚覺日掛西天，已過了數個時辰。

真是漫長得看不見盡頭的一局棋……

因為不像後世的圍棋比賽有計時，兩人長考起來不論時間，因而直下到這般時分，也仍是在中盤膠著。

這般下棋，要下到幾時？

沒有吃午飯，可竟也不覺得餓，飢餓感與情緒的緊張相比，實在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賈詡又落一子。

荀攸吁了口氣，他的一片黑子被封住，恐難救活了。按理說他是黑子先手，多少有點優勢的，誰知道下著下著被賈詡佔據了攻勢，他反而變成了防守。

正在搜尋枯腸想救活那片黑子，忽然聽見外面一陣騷動，馬蹄聲響，似有軍隊在調動。

這是……

荀攸心中一緊，猛地抬頭，向外望去，透過窗外樹葉紛繁，只見旗幟招展，人影幢幢。

張繡軍在調動！

他轉目疾問賈詡：“文和，這是何意？”

賈詡眉目輕揚：“我早說過，張將軍在等著呢。”

“現在還沒出結果！”荀攸的語聲因憤怒而發顫。“你我未分勝負！張將軍為何調兵？”

“公達如有回天之力，賈某不會食言。

“豈有此理！”荀攸一掌拍在棋盒上，棋子叮噹一陣亂響。

“心神不寧可不利於取勝哦，荀軍師。”賈詡把棋盤往外移了移，好像生怕荀攸一怒之下把棋盤掀了。表情依然是一派輕鬆，似笑非笑：“你我棋盤決勝負，他們刀劍見輸贏，不是很好麼？何況公達也早就讓曹軍做好準備了吧。”

好吧……遇見一個真淡定帝，發怒無濟於事。荀攸看了賈詡一眼，慢慢坐回原位。

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感悄然升起，已經沒有退路了，他所能做的只是下完這一局棋。

荀攸不再說什麼，重新盯住了棋局。

這片黑子為數不少，若就此棄掉，損失慘重，只怕會大傷元氣。但要救……

捏住手中的黑子，他緩慢地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