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這不是趙多多一個人在承受,而是整個的窪狸鎮。粉絲公司的生產鬆鬆垮垮,不久又發生了“倒缸”。趙多多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裡不聞不問,只有工人們急得團團轉。鎮上人都知道這次倒缸好比又給垂死的人打了一悶棍,粉絲公司再無希望。鎮委和高頂街負責人親自組織人們“扶缸”,魯金殿在粉絲房裡喊啞了嗓子。三天過去了,李玉明已經在門框上拴了避邪的紅布條。第四天上,鎮上人都熟悉的酸臭從漿子缸和沉澱池裡發出來,引誘了一群群的蒼蠅在門前旋轉。隋抱朴絕望地守著弟弟。老中醫郭運來看了,發出一聲長嘆,將隋見素領走了。
抱朴來到粉絲房,開始動手扶缸。這時已是第四天上,酸臭濃重。他讓人用艾草燻開蒼蠅,然後指揮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跟他倒動漿缸和沉澱池。他將鐵瓢裡的漿液喝了一小口,第二天就開始腹瀉。整整幾天肚疼難忍,他還是咬著牙關,指揮工人們調理漿液。粉絲房裡再沒有一個閒人,大家一連幾天額頭掛汗,氣喘吁吁。鬧鬧的牛仔褲已被漿液染得骯髒不堪,緊緊貼在了身上,看上去愈加動人。她整天不說一句話,哪裡髒累就出現在哪裡,嘴角永遠掛著幸福的微笑。她在深夜烤熟一個澱粉糰子,掰成兩半,一半給抱朴,一半留給自己。滾熱的澱粉糰子捧在手裡,她不停地撩動它,用嘴吹著。六天過去了,第七天上,粉絲房裡瀰漫著芬芳。人們都興奮地呼喚說:“行了!”抱朴在呼喚身中走出粉絲房,所有人都盯著他的背影。鬧鬧又回到她的漿子缸邊,像以往那樣去提涮溼淋淋的粉絲。整個倒缸期間趙多多沒有出來過一次。生產恢復正常之後,趙多多噴著酒氣,兩眼血紅地走進粉絲房,胡亂罵著什麼。人們只聽明白三個字:“幹掉他。”
趙多多常一個人開著小轎車出去,開得飛快,鎮上人都遠遠地躲著。剩下時間他就關在辦公室裡昏睡、飲酒、來回走動著叫罵。有一次他跑到窪狸大商店去找女公務員,哀求她再回公司工作。趙多多用手去撫摸女公務員的胸部,又把手縮回來,做出一些怪異的動作。女公務員看出趙多多神經有些失常,就幸災樂禍地當面鼓起掌來。當夜,女公務員溜到公司總經理辦公室門外,從門縫往裡望著。她看到趙多多隻穿了件肥大的短褲,在屋裡走來走去,臉色發黑。她不知怎麼覺得這個人快死了,心裡高興得要命。她又看到窗臺上的那把砍刀,又記起過去的夜晚裡,趙多多曾用它比劃著嚇唬她。她此刻真想抓起這把刀來,往他的隨便什麼地方劃一道口子,看著這口子流血。如今趙多多算是快要走到頭了。她實在太高興了。她想最好現在能報復他一下,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後來她就用盡全身力氣,猛地踢了一下門板,轉身跑走了。
抱朴走回自己的廂房,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疲憊。自從見素得病、粉絲房倒缸以來,他就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他躺在炕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睡夢中,他朦朦朧朧和見素一起來到了河灘上。見素全不像有病的樣子,容光煥發,用手指著前邊讓他看。河灘上的沙子全是淺藍色的,一望無邊。在遠處,慢慢升起像太陽般紅亮的、跳躍不止的東西。它漸漸大了,近了,原來是老隋家的那匹老紅馬。見素跳上馬背,他也跳上了馬背。老紅馬載負著兄弟二人,蹄子踏踏地踩著藍色的沙子,急馳而去……抱朴醒來了,回味著那個美麗的夢,記起這是見素跟他講過的。他心裡惦念著弟弟,趕忙跳下炕來,往郭運家跑去。一路上他想,老中醫是鎮子上惟一一個理解老隋家的人了。郭運如果表示無望,見素也就完了。那個夢或許是吉祥的,或許恰恰相反。
抱朴忐忑不安地推開了老中醫郭運的院門,一眼看到老人正在藤蘿架下讀書。
他不願打擾老人,就悄悄地走近了。郭運手捧一本線裝書,兩眼盯住字行,頭顱微微活動,幾秒鐘就要翻動一下書頁。抱朴從沒見到有人讀這麼快,暗暗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