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七百六十四元八角,承包一年零一個月,付工資為六萬七千九百九十五元二角!粉絲工廠使用大量煤、水,水來自蘆青河,可以不計;每斤粉絲大約需要七分三厘的煤炭。這樣煤費就為八萬三千九百五十元。還需要扣除的有工副業稅款、工人夜間補助費、獎金……見素把這幾筆帳歸結一起,還要加上一年多來名目繁多的上級派款、提留;這些攤派經過最後與工人協商,決定一部分由工資提取、一部分由廠裡支付。窪狸鎮雖然只有極少的土地,但並未免除農業稅;另有“振興全省體育集資”、農業大學集資、省市婦女工作集資、省市兒童樂園集資、省教育中心集資、國防集資、民兵訓練集資、公路幹線集資、城鎮建設集資、擴建電廠集資、鄉鎮教育集資……這其中很多專案省地縣鎮交叉重複,所以總計有二十三項。這裡面嚴格推論起來,大部分稱為“集資”並不確切。這筆帳太胡塗,算得見素焦頭爛額。最後稅款、補助、獎金和“集資”四項只得出了一個大約的數字:七萬三千多元。接下去還要算推銷員的差旅費、運輸和訂貨時花掉的送禮費、各種招待費。這顯然是些胡塗帳,難以確切。另外需要扣除的還要包括:根據承包合同規定的數額上繳的款項、再生產費用、原料費、各種合理耗損……當這一切從那個大數中扣除之後,外加粉絲工廠的副產品收入,就是最後廠內餘留的款項了。見素被這些帳搞得昏昏沉沉,常常算到半截就擱下來,第二天銜接不起來,一切又得再從頭開始。“這是一筆該死的帳!”見素心裡這樣說。但他決心將這筆帳算完,這是不能含糊的事情。
哥哥的窗子常常半夜裡亮著燈,他有一次忍不住躡手躡腳地走近了抱朴的窗子,往裡看了看,見哥哥用鋼筆在一本簿簿的小書上點點畫畫。於是他立刻覺得索然無味。但後來他又兩次隔窗見到抱朴在小小的書本上點點畫畫,心想那一定是一本古怪的書了。他敲門走了進去,看了看書皮,見上面幾個紅字:《共產黨宣言》。見素笑了。抱朴將書小心地用布包好,放到了抽屜裡。他捲了一支菸點上,看著見素說:“你笑,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這是本什麼書。父親活著時一天到晚算帳,直到累得吐血;還有後母的死、鎮子上流的血。這裡面總該有個道理啊,老隋家人不能老是膽戰心驚,他得去尋思裡面的道理。事情需要尋根問底,要尋根問底,你就沒法迴避這本書。從根上講,你得承認幾十年來它跟咱的窪狸鎮、跟咱老隋家的苦命分也分不開。我一遍又一遍讀它,心想我們從哪裡走過來?還要走到哪裡去?日子每過到了一個關節上,我都不停地讀它。”見素有些驚愕地看了抽屜裡的布包一眼,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就在哥哥屋裡見過這個布包。他心中湧過一陣苦澀的滋味,心想除了抱朴,世上再沒有誰會痴迷地從一本小書上去驗證自己家族的命運了。他輕輕地替大哥合上抽屜,走出了屋子。
回到屋裡,天已經接近黎明瞭。他坐在桌前,凝視著紙片上密密麻麻的數碼,沒有一絲睡意。這時,頭頂懸著的電燈突然明亮了!見素先是一楞,接著飛快地退開一步。他被電燈耀得睜不開眼睛,但卻定定地看著它。他馬上醒悟過來:李知常安裝的發電機成功了!見素的頭顱嗡嗡響起來,他彷彿看到粉絲大廠到處都是電燈,電鼓風機嗚嗚地吹著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