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半,周海寧站在冷宮廢殿外吹著冷風,望著簷外開始飄下小雪。
殿內不時傳來鐵鏈摩擦聲,還有女子壓抑的哭泣聲。
他屏住呼吸像一根木頭一樣矗立著,雙手隴在袖子裡攥得緊緊,心中居然莫名平靜。
殿內外皆無燭火,漆黑天地間隱約可見片片雪花銀光,不真切的話語從裡面流瀉出來。
德妃赤裸著身體跪在眼前,微微發著抖,不知是害怕還是冷的。
建和帝低頭問她:“那丫頭找你了?”
跪在地上的人不回話也不動,建和帝伸手拽起了她的頭髮,將人扯得揚起了頭。
屋內模糊一片,只那紅綢更顯漆黑,龐萍萍咬了咬牙道:“陛下既然知道有人擅闖冷宮,趕緊將人捉拿了處置才好。”
建和帝看著她,半晌才道:“萍萍,你想見韓元槊嗎?他如今就被關在天牢,聽說被伺候的手腳皆不能動了,不過,人還留著一口氣。”
龐萍萍保持著仰頭的姿勢,透過紅綢望著這個男人,其實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十年來只有模糊的一片。
她心生無盡悲涼,原本眼中的恨意也漸漸消散,無愛無恨,無愛無恨。
建和帝似乎也不打算等她搭話,自顧自道:“朕知道他們想翻趙家的案子,如他們所願,朕派了曲文超和老三去查。等到他們將所有的證據都拿到手,你說,若是這時韓元槊死了,會如何?”
龐萍萍閉上酸澀的眼睛,瘋子,瘋子,所有人都是瘋子。
建和帝的話又響起,“還有朕的老師,萍萍,你想見你的父親嗎?新年了,朕許你見他。”
龐萍萍啞著嗓子道:“陛下忘了嗎?我與龐家已經斷了干係,何來的父親!”
聽聞此言,蕭其睿終於發了善心,鬆開了手,任由她摔倒在地上。
宮裡來人,長公主府的主子們皆候旨在正廳。
建和帝又單獨賜菜到長公主府,小太監們手中提著食盒依次進來,足足提了六個。
蕭則玉跪在下首,心中將狗皇帝罵了一通,乖乖跪謝皇恩。
宴會上,建和帝已賜菜給皇城十二家宗室重臣,這又來一遭,蕭則玉只覺他心思不純。
蕭則玉一路氣鼓鼓地回到了玉簫院,雙犀忙帶了人伺候她洗漱。
待一切停當,將要丑時了。
所有人都離開了,耳畔終於清靜下來。
蕭則玉閉著的眼睛倏地睜開,微微側身將口中那顆含地發苦的解酒冷香丸吐到了枕邊白巾上,揉搓了一下扔到了帳子外面。
她翻了個身,整個人趴在榻上,將臉深深陷入軟枕中,一動不動。
蕭則玉今夜喝得並不多,自是沒有真的醉酒,只今夜的一切都叫她無法忍耐。
從冷宮出來,胸口便悶脹難舒,出來後,只想將孃親摟進懷裡,快快出宮回府。
馬車顛簸,再加上此前冷風吹拂,腹絞痛都被逼了出來,恨不得將五臟六腑全都嘔出來。
吐乾淨了,躺在這一方小天地中,紛擾短暫地被隔絕在外。
然而,起初那一陣因帝王行事荒唐,母親還未被波及的震驚和慶幸過後,她反而冷靜不下來,整個人更陷入另一種沉重的混亂情緒裡。
曾氏之禍,她可親手殺人,此刻,她未必不能親自動手。
她被一種熟悉的巨大的恨意攉住。
念頭迸出,她便想起身尋那狗皇帝問個清楚,然後再將他殺死,以報原身殺仇和辱母之仇。
她整個人被這個念頭激地一下子跪坐起身,翻身下床,匆匆套上了鞋子,披了一件厚外氅,幾步便衝到了門邊。
開啟門,‘疏林’二字便啞在了喉嚨裡,不上不下,咳嗽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