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店夥一聽到響聲,便會跑上樓來,從地板上撿起酒壺跑開,再去添酒。閱讀到這“一摜”時候,我真是心頭一熱,大喜過望,非常地嚮往。一直以為吳越風氣太軟,溫柔是溫柔,卻是骨頭酥酥的不帶勁。不帶勁無疑也是人生極大缺憾,一輩子總不帶勁,那也是生不如死的了。想想昔年在蘇州元大昌飲酒,居然也可以飲得這般放肆任性,擲地有聲,倒也是鋼骨錚錚,威風凜凜了。如果我生活在從前時代,縱然有再多清規戒律,怎麼說,豁出去了,也要上一趟元大昌酒館。倘若女人能在酒樓任性,真乃勝於家中撒嬌啊。最關鍵的,是享受了一種破壞感。破壞感何其酣暢,又何其難得!一般女人,再豪邁,再氣急,自己家裡的東西,還是捨不得摔壞的,唯有憋屈自己了。而在元大昌酒樓,你可以隨便摔。眼看著錫壺被摔癟,且一次更比一次癟,店夥不僅不給你臉色看,反而愈是樂顛顛的。為什麼?因為酒壺越癟了,盛酒的量就越少,酒店就越發賺錢了。酒店是按壺數計算酒錢的,這沒有什麼不合理。到摔得無法盛酒了,送去錫匠重新澆一隻,也十分容易。一頓豪飲下來,喝酒的,賣酒的,街頭的錫匠,各取所需,各有所得,皆大歡喜,真好似日月經天,江河入海,陰陽宇宙都通達,這是多麼流暢潤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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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酒記(2)
腦子裡閒書翩翩而過,腳步已然邁進了現實中的元大昌。今日的元大昌,只是一間小小的酒類專賣店了。左右看看,也不難看出這間鋪子是作為蘇州傳統文化的符號,被陳列在步行街上的。店堂只有巴掌大,三面櫃檯,一面賣名牌高檔白酒,包裝無非金色紅色明黃色,十分耀眼,有一化了濃妝的女性當值;另一面櫃檯賣牙膏牙刷指甲刀,出售這些物事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當面的櫃檯,大約是解放初期的老櫃檯了,粗大木質,木紋本色,只有幾十年來無數胳膊肘蹭出來的一層油膩。這裡是一中老年男人當值。貨架上擺放著各種黃酒。顧客稀少。售貨員悠閒。悠閒裡也含著些許無聊、委屈與孤零。不過有一點還算古樸:有零拷黃酒,用提子打,一提子出來,便攜帶出酒香。聊起來,售貨員還是頗為自豪的,說他們這店子是敢拍胸脯的,絕對不會假冒偽劣,也絕對不會有冒牌貨,花雕就是花雕,加飯就是加飯,沈永和一定是沈永和,古越龍山就一定是古越龍山。我們相信了這個中老年男人。真話和假話,還是有區別的。全國許多的酒店以及許多超市,遍地的黃酒,都號稱名牌,如果你較真地追問起來,對方就含糊支吾了,假話到底還是假話。我們喜歡真話,被信賴了的售貨員也異常地欣喜,元大昌店鋪裡頓時就有一點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氣氛了。大家在那裡熱烈地看酒,聞酒,聊酒。說話間,我們注意到了一甕黃酒,它威武地蹾在櫃檯檯面上,看模樣放了許多時日了,蒲草封口,篾片包紮,草繩打結,甕上燒了“古越龍山”招牌,篾片裡頭別了紅紙商標,醒目大字,重重灰塵也蓋它不住,道是:雕王。配料是小字,寫道:糯米,鑑湖水,小麥,焦糖色。看到這裡,那閒書又來助興,便是一段佳話,說的是唐玄宗賜賀知章鑑湖水的趣事。那麼這段佳話至少說明,鑑湖水是真正的好水。所謂酒好,主要也就是水好了。尤其是花雕這種釀酒,水是差不得的。唐朝的作家也牛,皇上也有雅興,想得出來拿江南的水當禮物相贈。好在現在可以買到。自己買,倒也免得欠下人情債,要拿詩歌文章去還情。想必皇帝的人情,肯定是不好欠的,怎麼才可以把馬屁拍得清純如江南水啊!
我與好友,在今日的元大昌裡,博古談今,嘻笑怒罵,忽然豪情湧來,心有所動,不管橫豎,便要買下這甕雕王。售貨員們聚了過來,個個高興,說是這甕雕王在這裡放了幾年了,就是無人識貨,只好當招牌供著。唯中老年男人黯然,撫了撫酒甕,說:黃酒是越陳越香啊,老酒老酒啊!